中堂内,一位身穿青褐色圆领袍的老者端坐在椅子上,满头银灰相杂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用一条黑帻巾扎好。
老者微垂眼皮,面貌略显枯槁,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让他的肤色显得粗糙黝黑。
听到匆匆赶来的脚步声,老者睁开充斥血丝的苍老眼眸,望着那龙行虎步迈入厅堂的高大青年,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不知狄公造访,有失远迎!老鲁,快把东宫赏赐的建州香山生芽沏一壶,请狄公品鉴!”
曹悍略一打量,难捺心中激动,躬身长揖大笑着道。
鲁正元忙应了声,亲自去泡茶。
狄仁杰站起身,微笑拱手,心头略显疑惑,这位品衔不高,风头却不弱的朝堂新人,似乎对自己很亲切。
狄仁杰这一起身,曹悍发现他身材颇为高大,只是年迈之下腰身有些佝偻,瘦削的只剩一副骨架,年轻时候一定是一位高大魁梧的英俊男子。
望着狄仁杰憔悴的面容,曹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年近七旬的高龄,又是一副形销骨立的身子,只怕早已是久病之身。
见礼过后,狄仁杰有些奇怪地笑道:“曹司阶莫非认识老夫?”
曹悍笑呵呵地道:“狄公贤明天下皆知,晚辈也是仰慕已久!狄公不认识我,我可早就认识狄公了!”
狄仁杰捋须微笑,有些不明就里,以为是曹悍在说客套话。
只是曹悍神情间流露的热切让他有些疑惑,莫非自己之前真的见过这位年轻人?
狄仁杰细细回想,却是想不起来。
“狄公快请坐!”
曹悍忙招呼他落座,二人间隔着一架方面高腿案几坐下。
狄仁杰怎么也想不到,曹悍说的对他仰慕已久完全不是虚言,上辈子各种影视剧连番轰炸下,狄仁杰英明睿智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鲁正元把沏好的茶送上来,曹悍为他倒满一盏,狄仁杰闻着香茗气息,捻须笑道:“此煎、冲、泡、饮茶之法在江淮之地颇为流传,没想到曹司阶也喜好此道。”
曹悍笑道:“晚辈只是习惯饮清茶而已,倒也没有刻意学习过。”
二人各自端起茶盏品茗,曹悍注意到狄仁杰心思似乎不在品鉴这东宫赏赐的贡茶上,微皱的眉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狄公回京公事繁多,应该不会无故光临舍下,有话不妨直说。不瞒狄公,晚辈久仰狄公大名,早就有意请伯玉先生代为引荐,找个机会拜访狄公,没想到狄公却是先一步来晚辈这里了。”曹悍放下茶盏笑道。
狄仁杰当即侧过身子,神情肃然地道:“既然如此,老夫也就直言了。曹司阶可知陈伯玉眼下处境?”
“伯玉先生应该随同大军一起回京了呀?只是我没有打听到他被朝廷授予何职位,打算先去他府上拜访。”曹悍心中一突,有些惊讶。
狄仁杰神情凝重地道:“陈伯玉的确回来了,却是坐着囚车进神都城的,还被褫夺了一切官职,现在就关在左肃政台监牢之内!”
“竟有此事!?”曹悍大惊,他可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伯玉先生不是在建安郡王武攸宜麾下任职吗?他犯了何事?竟然会被罢官下狱?”
狄仁杰叹息一声,苦笑道:“没犯事,只是他仗义执言触怒武攸宜,武攸宜说他以下犯上,目无军纪,战时扰乱军心,在河北时就派人将他拿下,此番也是押回神都受审。”
曹悍嗅到这里面有不寻常的意味,忙道:“其中隐情请狄公详细告知!晚辈与伯玉先生乃莫逆之交,若有需要,晚辈愿鼎力相助,决不推辞!”
狄仁杰欣慰地笑道:“不枉陈伯玉多次在老夫面前举荐你,实不相瞒,此次老夫来见你,就是和你商量营救陈伯玉一事。”
顿了顿,狄仁杰凝目道:“你可知,武攸宜在辽东是如何取胜的?”
曹悍奇怪道:“朝廷公布的军报我看过,说是武攸宜指挥大军围攻营州,突厥人趁机袭扰松漠都督府,直捣契丹人老巢,契丹人军心大乱,仓惶撤出营州,被我大周官军和突厥兵马前后夹击,在土护真河一带惨败。
马军总管张九节击杀契丹贼酋孙万荣,契丹人胆寒,无心再战,派遣使者向武攸宜投降。”
狄仁杰点点头,好似古井波澜不惊的面庞浮现丝丝怒容:“突厥人的确突袭松漠都督府,直击契丹老营,逼迫孙万荣率军撤出营州回援。张九节也的确在追击中射杀了孙万荣。可契丹人并未惨败,胆寒投降也不过是邀功直言而已!”
“那事实是?”
狄仁杰捏紧拳头,沉声道:“事实就是,突厥人根本没有配合周军南北夹击之策,他们杀入契丹老营,掳掠一番便满载而归,退守阿尔罕山静观其变。
契丹人在新任首领大贺娑固的率领下,连败武攸宜,斩我周军三万余人,安然率领叛军回守契丹老营。突厥人见无利可图,便悄无声息地撤走。
武攸宜治兵混乱,军无战心,二十余万大军竟然白白耗在土护真河畔,难以向契丹老营寸进半步!契丹老营损失惨重,妇孺牛羊被突厥人劫掠一空,两年多的战乱也让契丹人厌倦了,大贺娑固为坐稳汗位,也有意停战,便派人主动与武攸宜接触,双方和谈,休兵罢战。”
曹悍皱起眉头,从舆图上看,松漠都督府就在后世的内蒙古赤峰一带,地势西高东低三面环山,水源充足易守难攻,契丹人据守老营,完全可以跟武攸宜对抗。
和谈投降,只怕其中开出了不少条件。
“想必契丹人一定是捞足油水才会和谈。”曹悍冷笑。
狄仁杰面容浮现愤怒与哀色,声音低沉:“若只是索要粮食牲畜,哪怕胃口大些,为了早日休兵养民,也不是不可以谈。但是,契丹人之前掳到辽水的七万汉家妇孺,他们竟然不打算归还!和谈条件之一,就是要武攸宜帮他们掩盖这七万妇孺的去向,不让朝廷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