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后,定州西北部,童山。
这里承接太行山和恒山余脉,处于整个定州地势的最高处,山势连绵起伏,多崇山峻岭。
再往北走,抵达恒山北口,就有两条可以翻越太行山,直达河东的古道,一为飞狐道,一为灵丘道。
沿途的几处隘口,如今都被突厥重兵把控,作为河东蔚州向河北定州恒州输送粮草辎重的交通要道。
童山以南,皆是陡峭山岭,山路崎岖难行,大军难以跨越。
在唐水河三面环绕之处,一座依峭壁、傍山涧,横跨沟谷与山坡的雄关屹立于此,正好卡在滱水与唐水的交汇处,将定州北面的山地与南边的平原丘陵区分开。
两汉时,这座雄关称为常山关,自魏晋到隋,又称作铁关、鸿山关,现在大周朝廷和定州百姓也是如此称呼。
在后世,它还有一个着名的称呼,倒马关。
沿关口北上,可以直入灵丘古道,一路翻越太行山直抵蔚州灵丘。
如今鸿山关已被突厥人封锁,躲藏在童山的斥候军残部,北上南下的路都已经被堵死。
好在童山山高林密,山路难行,大军根本进不来,莫贺达干只能派遣小股部队搜山,给了斥候军休整的机会。
当日杀出香岩山后,在滱水河边又与突厥人血战一场,终于抢得渡口跨河而去。
逃入童山前,又得与程伯献、刘达、康亚克三支小分队汇合,现在只剩张四喜一支小队还下落不明。
童山深谷中,潆洄的山溪汇聚成十几个深浅大小不一的水洼,八百多名仅存的斥候军战士,相互帮忙解下甲袍军衣,在清凉的溪水中洗刷浑身的泥泞和血污。
原本清澈的溪水很快变得浑浊,甚至透出一股淡淡腥臭气。
马匹只剩不到百匹,进山时不得已又舍去一些。
这便是目前斥候军全部的战力组成。
几百个赤条条的汉子或躺或卧,或是闷在水中,无人说话,沉闷的压抑感压在每个将士心头。
香岩山的血战突围,三分之二的弟兄没能逃出来。
他们这些逃出来的,又被困在童山,可谓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下一顿吃什么。
深谷两边的树木大多开始凋零,枯黄的落叶被秋风一扫,轻飘飘落下,如同雪片般,落在溪水里,大多冲刷堆积在溪流岸边,少数幸运的能随水漂流去远方,见识深谷外的天地。
曹悍卸掉血污满满的铠甲,内衬的军衣被血浸泡湿透,干硬以后紧紧贴在身上,脱下时能把皮肤撕裂。
血大多是敌人的,身上的几条小口子在军中根本不算伤。
康亚克披头散发,光着屁股,噗通一声跳入水里,捧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柔软细叶,走到曹悍身后。
这处水洼淹过大腿中部,原本清澈的一洼水,因为两个裸男的跳入变得浑浊,底层的泥浆被搅动浮起。
曹悍揉着发酸的肩膀,回头瞟了眼,不经意地瞟过康亚克胯下,浑身一凛瞪大眼望着他:“你要干什么?”
康亚克捧着草叶满脸茫然:“为您擦洗身体啊!”
康亚克双手使劲搓了搓,那堆草叶揉搓出的浆液略显粘稠,可以用来洗濯身子和头发。
“噢”
曹悍尴尬地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趴在水洼边,任由康亚克为他擦洗身上泥垢。
“啧啧敌人的血溅满全身,对于将军和战士来说,这是最高的荣耀!”
康亚克卖力发挥着他的隐藏技能,一名优秀搓澡工的专业手法,还不忘夸张地发出赞美。
一层层血和汗渍灰尘融合的泥垢从曹悍身上搓下,漂浮在水面上。
曹悍努力适应着两个男人坦诚相对肌肤相亲擦洗身子的过程,虽然很舒服,但心里最觉得有些别扭。
公共大澡堂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随时烧水洗浴,搓澡工这一行当也相当有市场。
程伯献胯下兜着块破布,贼贼地怀揣着什么跑过来,蹲在一旁:“好东西!快吃!”
曹悍瞟了眼,这家伙变戏法似的掏出半只烤野雉,一股子焦香味相当诱人。
康亚克眼睛都直了,不停吞口水。
“哪来的?”
程伯献舔舔嘴唇上的油沫,小声道:“我和刘达上山找路时打到的,我俩吃了一半,给你留一半!”
曹悍摇摇头:“我不吃,你去分给那几个伤势最重的弟兄,他们是最不能饿肚子的。”
程伯献犹豫了会,低声道:“这山里能吃的东西不多,你要不尝一口,往后下一顿吃肉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曹悍还是摇头,满面严肃地盯着他:“以后不准再私藏食物!弟兄们都饿着肚子,我们几个带兵的却有肉吃,往后让他们如何服你?告诉刘达,再犯,八十军棍,我亲自动手!”
程伯献一哆嗦,小声嘟囔:“知道啦!早知就不惦记你了,我们在路上偷偷吃掉”
望着他下去把烤鸡分给几个伤势最重的弟兄,曹悍苦笑着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