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2月,曾家庄今年特别冷,雪还没有落下,土地就冻得硬实,北风也一直往人的衣服里钻。老人们常说,冬天越冷,明年的雨水就越好,这是个好时节。
但对曾金生来说,这是他这辈子的最不想回忆的一个年份。这狗屁的老天爷,每天他都要在心里骂老天爷好几次。老伴李小妹从过完年开始,身体就不爽利起来,时不时就头晕,需要躺着,去乡里卫生所看了几次,也没查出问题。女儿曾娟去村里打电话,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不凑巧滚到了沟里,脑袋直接撞在了石头上。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清醒了。
村里人帮忙,先是送到了乡里的卫生所,后来又送去了县里的医院。县里的医生说,曾娟还怀孕了,不到两个月。也许是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也许是因为怀孕出血,最后曾娟还是没有救回来。女儿和她肚子里不为人所知的小生命一起被葬在了自家的祖坟。曾金生一下子老了十岁,好久不抽的旱烟又重新拾起来了。
现在家里只剩下三口人,他和老伴,还有孙女曾好雨。孙女今年刚满4岁,因为她的叽叽喳喳,才没那么安静。
女婿李牧一个月前从青南赶回来,参加了丧礼,待了没几天又匆匆走了。他是个有出息的,今年被劝着参加高考,就考上了大学,叫啥工业大学。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十里八乡的没一个说不好的,大家都说老曾家有眼光,挑了这么个上门女婿,以后妮子有享不完的福,孙女小雨要当城里人了。这次女婿离开,没等他开口,曾金生就提出自家抚养曾好雨,毕竟一个大男人没法照顾。
“金生叔,李知青昨天寄信回来了?”隔壁的秋芳一脸打探的表情,“他有说要带走小雨吗?听说考上大学,国家不仅分工作,还分房子呢?小雨有这么个爹,你就放宽心。婶子的身体怎么样了?我看她这个月都没生过病了,怕是好了吧。”
“还行”曾金生拍了拍自己的烟杆,径直转身回了屋。
“……”秋芳虽然知道曾金生是个不爱说话的,但没曾想他一点都不搭理自己。
她气狠狠地回了自家客堂间,又看到自家两个儿子在打架,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扫把分别给他们来了两下。两个儿子的哭声此起彼伏,不再打架了,她也气顺了。
正美滋滋喝着酒的曾大壮“……”
“当家的,你说,李知青昨天寄了多少钱给曾家。大学生听说每个月有很多补贴。不过,小雨这个女儿,他肯定不会要了。他是当上门女婿的,孩子又不跟他姓。曾娟生的还是个女儿,啧啧啧”秋芳一边摇头,一边把自己的两个儿子赶出去,让他们去把家里的鸭子找回来。
曾大壮又抿了一口酒,不以为意,“金生叔会有办法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又不是以前,还当着村里的大队长。现在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唉”秋芳翻了翻白眼。
“你懂什么,住嘴!”曾大壮再也忍不了秋芳的胡言乱语,大声喝道。他心里暗暗有计较,曾金生当过兵,听说还立过功,又当过村里的大队长,这人脉资源就不容小嘘。而且现在的大队长可是他隔房的侄子,他们两家关系近着呢。不过,死婆娘有一句话说的对,那个李知青怕是不会回来了,他又不姓曾。李牧就是小白脸,当时村里多少女孩子喜欢他,最后他挑了曾娟,谁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金生叔是眼睛被糊住了吗,挑了这么个人当女婿!
另一边,曾金生回到了自家客堂间,就看到自家乖孙女正站在凳子上,身体紧紧靠在饭桌上,两只手卖力地翻着桌上的一本书,神情严肃,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这两个月,兵荒马乱,曾好雨原本圆圆的下巴一下子尖了很多,脸上的肉也没了,看着很是让人心疼。
他一把将曾好雨抱了下来,“小雨,你不是在灶台间陪你阿奶的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奶奶在忙,我在查字典”曾好雨认真地回答,“爷爷,我会用偏旁认字了,我说给你听,我们要数笔画……”
“什么旁,哦哦哦,是吗?哦哦哦,对!小雨真的太厉害了”曾金生完全没有弄懂偏旁的意思,但还是大大地表扬了自家孙女,又背着孙女小跑进了灶台间,“我们去看你奶的饭做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