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她!”福桃儿蹲下身想要把妇人拖开,却丝毫也推不动她。
混乱间桂七娘身子一扭,将那个孩子撞倒在地,胳膊腕子都蹭破了。听了孩子的哭喊,鹊影疯了一般挣脱了婆婆的打骂,扑到一边将孩子抱进怀里。
泪珠成串从她那双翦水秋瞳中不断地淌落,她的眼睛很大却在眼角处微微下垂。本是个柔顺和婉的美人,此刻却失了神般只是无声垂泪。
这张脸……尤其是这般枯槁的神色,怎么这般熟悉。福桃儿甩开久远的记忆,她上前对着那妇人便是重重一推。
“嗐,您夫人瞧着心善的很。”桂七娘也不在乎被推了,只讨好地讪笑着,“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您既然来了,就帮帮咱家吧。”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就是觉得心口不平的很。对着这妇人丑恶的嘴脸,福桃儿怒道:“好没道理,分明是你儿子烂赌闯的祸。你非但不觉得对不住媳妇,反倒对她打骂叫她承受。”
说到一半,福桃儿偷觑了眼院里的人,却发现楚山浔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她微蹙了了眉蹲下身去问鹊影:“倘若叫你带着孩子跟我离开,可愿意?”
“哎!夫人您混说些什么。”桂七娘抢在鹊影之前冲了过来,她还没碰着两人的边,就被个脸上带疤的俊秀公子给挡下了。
楚山浔没有功夫再看闲戏,对廖沧说了句:“罢了,拿银票来,替他们还了。”
“没有银钱!”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见鹊影迟迟没有反应,福桃儿心里难受得很,就打算做些什么来缓解。她推开挡在身前的男子,朝那妇人道:“把屋契交出来,子债母偿,凭什么牵累无辜。”
这话一出,要债的也是深以为然,作势就要进屋去搜寻。桂七娘这下顿时露出泼妇本性,想要上前去踢打却又不敢,只得狠狠剜了眼她们,坐倒在门槛前就打起滚来。
“怎么说的,夫债妻偿。哎呦,我这命苦的紧呐,叫没廉耻的逼着,分明认识贵人,也不与我儿还银钱呦。”
这哭嚎的劲头简直可以将房顶给掀了下去。可福桃儿却还不示弱,反倒上前一步又说:“先瞧瞧屋契上是何人的名字,欠债的既然自己还有财帛土地,便是告了官府,也说不上要旁人偿债的。”
这话说的桂七娘也是一愣,屋契上的确是没有旁人的名字。赌坊的汉子也懒得多话,一挥手把个桂七娘朝边上推开,一行人四散着进了屋,因是极为熟悉此活,不过盏茶功夫,便在内院的妆台匣子里找着了屋契。
屋契上果然是只有桂七和他娘两个的名字。
“不能都拿去,万成兄弟,你快说句话呀。”桂七娘拼死拦下赌坊的人,朝那个面目阴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叫着。
“住手!”男人叫万成,生得有些獐头鼠目,是附近放利钱的头目。他随手抖开一张纸,“宋姑娘,你婆母三十两银子将你押给了我,白纸黑字,大家看看。”
鹊影身子一抖,这回没有再低头,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婆婆。
没想到,桂七娘丝毫没有看她,反倒是冲上前拉着两个要债的,急迫地大喊:“万成兄弟,我另给你三十五两,你将那贱妇卖去如意馆。我去问过了,那儿的妈妈说愿给八十两银子呢。可千万别动这屋子,我再去朝他姨奶奶那儿借些,三日,就三日!”
围观的街坊哗然,却也晓得她没有违反了律法,是以也只是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并无人上前出头。
门口乱哄哄一团,就听一直静默侧立的廖沧突然笑着对那男人说:“兄弟,身契能借我瞧瞧吗?”
还不等万成反应,他劈手就将那薄纸夺过,扬在半空,抬手挽了个剑花,行云流水的,那张身契瞬间就如雪片散落。
见了这一幕,众人惊叹。万成却是多日的谋算都落了空,知道他不敢伤人,当即招呼数十个兄弟,想仗着人多教训此人。
围观的邻里纷纷后退,桂七娘也不要屋契了,也是忙退出了战圈。但见廖沧不屑地瞥了眼这群乌合之众,‘噌’得随手收剑入鞘。
十余个壮汉一拥而上,胳膊腿儿乱飞,拳脚凌乱交叠。可廖沧就如闲庭信步般,瞧着毫不费力,就将一帮壮汉一个个尽数撂倒在地。
他从怀里摸出个锭银子,丢在放利钱的脚边:“算是你们的药钱了,还有那姑娘卖身的银子。”
遇了硬茬又得了银子,放债的也就不来拦着了。
看几个贵人带了母女两就要走,桂七娘捂着屋契冲上前就要抢孩子。见抢不成,她便朝鹊影哭了起来:“你也是进了家门有七八年了,扪心问问,最早咱家里还没败落,老婆子待你也算不错了……”
听她这么一说,邻里中有些年长的妇女便也上前来劝。鹊影不善与人争执,面色忧惶将怨愤尽吞肚腹,只是暗自垂泪。
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当年他两个的婚事说白了还是老祖宗许诺的,楚山浔在边上看着,虽则不耐却也不好贸然插足。
一些难听的议论猜度嘈杂熙索得传了过来,这一幕不知是触了福桃儿哪处灵台,她只觉有股滔天的怨愤交织着哀凉,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打开了那妇人的手。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小孩的脸:“告诉姨姨,你是愿意留下,还是跟我们走?”
那小孩当即抱着鹊影奶声奶气道:“娘亲,爹爹祖母坏,他们老是打你,阿玥不要在这儿!”
桂七娘上前就要发作,福桃儿突然转身重重地‘啐’了她一口,双眸似中了邪一般,几乎要哭喊出来似的:“你这老虔婆!自己生养的儿子犯的错,就该你自己受着。人家姑娘十月怀胎,鬼门关前走一遭,给你家生了孩子。你非但不感激,还嫌弃是个丫头,一家人,却是非打即骂。你们这些人,良心何在!”
这一番话越喊越响,不说将桂七娘镇得呆住,连带着楚山浔也觉出不对来。见她状似癫狂,就要和桂七娘踢打在一处,他忙上前将人按在怀里,又朝廖沧使了个眼色,再不看众人一眼,将人带出了这处院子。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明月污泥[VIP]
他们出来后,廖沧也带着鹊影母女跟在了后头。几个人都还没有吃饭,尤其是那个孩子,经历了这一番,又惊又怕只紧紧偎在母亲身边。
一路朝五里巷外走,福桃儿觉着脚下像是灌了铅般。此刻天际只剩了最后一线光亮,街头巷尾的人家已经悉数燃挂起灯盏。身边这个小心环抱着自己的男人,骤然间便面目清晰起来。那些光影错乱的过去,在一户人家门首的灯笼前,如云雾散去,现出了大半的本来面目。
“主子?”她突然站定脚跟,反握住男人的手,“你终于是进士及第走上仕途了?”
记忆来的猝不及防,这声‘主子’同先前不一样,带上了些旧日的熟稔。楚山浔闻声便侧眸惊喜:“小桃,你的记忆恢复了!?”
一行人到了筵沁楼,包了个雅间。楚山浔尽顾着想多叫她想起些过去,伙计来问时,便随口说了句,将好吃的招牌的尽数端上来。
因此不过是四个大人一个幼童,面前却满满当当摆了六荤八素,四道点心二道汤羹。廖沧到底是从低等的武人爬上来的,任务在身也就是速速吃饱便坐在一旁不多话。而福桃儿却是一个劲地同鹊影说话,时不时逗逗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楚山浔有心想同她亲近说话,却只是碍着人多不甚方便。就在他心生不满之际,外头忽然进来个报信的甲士,说是营中事物皆毕,圣上来了旨意,召他们回京复命了。
立在雅间的隔窗前,看着两个女子时而蹙眉时而欢欣地交谈,楚山浔只觉莫名烦躁,回身走到廖沧身边,开口道:“你们母女二人在此间应无亲故投靠,索性跟着一道上京吧。”
“此番多谢五爷了。”鹊影起身盈盈下拜。
楚山浔却没多看她,有些不耐地挥手朝廖沧道:“送她们去城外,交给侯爷,跟着大军先回去吧。”
“属下领命!”
见廖沧起身作了个相请的手势,鹊影也是灵慧人,她虽然不甚清楚这些年来的变故,却也看得懂旧主的心思,当下起身朝福桃儿安抚地笑笑,带了孩子就跟着甲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