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罢,他猛地翻身下塌,两步走到小屉边,抽了把短匕直朝塌去。
执匕压在自己左胸上,握紧了她的手:“说什么人心易变,是你的心太冷,始终不愿托付。可曾知道倾慕多年,对我来说,你已然重若性命。”
他的眼底染上疯狂,一半是热烈如炬,一半却畏缩迟疑。
“若是此生相负,就让我楚山浔堕十世地狱,受遍阿鼻酷刑。”
来不及去掩他的口,只是小心地将匕首移开,掷去了柜底。福桃儿将双手抵在他胸前,移开眸子,又是一阵酸热袭来,她额间汗落,偏开头呼吸愈发不稳。
好闻的皂角香涌入鼻尖,额头相抵,这一刻,他潋滟的桃花眼泛起水色,似有万千星辰闪烁其中,半是恳求,半是强硬地柔声道:“让我帮你,好不好?”
窗外雨势如注,被风裹挟着打湿了先前坐饮的围塌几案。
当几案上精巧的油灯被彻底吹熄后,在黑檀斜靠上,借着仅剩的两盏皎洁宫灯,她只觉自己成了湍急河流中的一叶孤舟,虽然险象环生,奔腾颠簸,可好在还有一个手执舟楫的人陪着。
刻着方胜祥云纹的妆台上立着面颇大的铜镜,风浪停歇的空档,她一抬头,见着铜镜里男子的墨发玉容,那一点侧影,几乎让她羞得再不愿睁眼。
第92章.眷属[VIP]
几乎是痴缠颠簸了一夜,等她再睁眼时,雨收云散,已经是日头高照,连午时都过了。
猛地睁开眼坐起,丝被滑落,床上却只有她一人。身子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只是那遍布的痕迹,让她差点低呼出声。
思绪回到昨夜,还没怎么铺展,福桃儿便将它们挥了干净,系好了小衣的带子,茫然立于床边。
环顾屋内,料想那人应当是上朝未归。藤编的木屐还落在那黑檀木靠边,她只好赤了足,朝那里行去。
岂料才跨出两步,一股酸痛几乎要将她揉碎。定神忍下了,一低头间,却在看见自己露在软罗亵裤外的一只右足时,福桃儿心口一滞,愕然地睁大眼睛——雪白小巧的足背上,赫然印了口整齐的牙印。
齿痕整齐,不深不浅,却因肤色的关系,此刻却是夺目异常。
那些面红耳赤的记忆再次袭来,如潮水般几乎要叫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还没来得及多想,屋里的物件旋转倒置,人已落入了一个着正红色官袍的怀抱里。
“地上凉,我抱你过去。”楚山浔一下了朝便赶了回来,他身着正一品文官的云鹤补红罗袍,瞧着气度岿然,一双眸子定定地看向她,心下却尤是带了三分紧张。
扫了眼他胡渣淡青,眼下氤氲黛色,福桃儿还未及披衣,缩了缩犹带红痕的肩膀,小声道:“我去给你放水,你、你快吃些东西,梳洗了歇一觉……”
一句话说的断续迟疑,声若蚊蝇。面色有羞涩紧张交织,却唯独没有憎恶厌弃。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叫楚山浔提了一早晨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他简直要额手称庆了,回来的路上想过了千百种场景,唯恐见到她的泪眼,又或是痛恨厌弃的神色。
“无事,我不累。”楚山浔彻底放下心来,遂牢牢得将人抱在怀里,走到那黑檀木边,突然便是胸口一暖,忍不住便垂首在她额间一吻,“得夫人成全,昨夜之事……”
“咳……我、我饿了。”红晕从脸上蔓到了耳际,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遂一把将人推开了些,披了衣衫便朝楼下去了。
楚山浔的确也是累极了,心中却是快意满足,直比当年中了科考还要高兴两分。东南事务的细则都已经托了底下人去办,他向圣人告了十日休沐假,只说要祭祖认亲。洗去疲惫,他强迫着自己躺在床上入眠,告诫自己来日方长,天长地久自有相守的时候。
那边福桃儿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午膳,因是心中乱纷纷意念起,遂遣退了侍女仆从,一个人在院子里穿行闲逛起来。
“若是此生相负,就让我堕十世地狱,受遍阿鼻酷刑……”
分明是想让自己静下来好生想一想,可他说过的那些话,不停得在耳边辗转重复,身上的酸痛也让她脑中空茫。
小桥边芦苇丛丛,一只白鹭孤影掠过。
也许他说的都是真心的,也许这是上天垂怜自己,愿意给她一个真正的归宿?
那人星辰般的眸子里,蕴藏着的分明皆是痴恋,她又何曾会看不懂。朝河岸边大石头上坐了,她指尖交织相捻,忽的想到了什么,轻轻得自笑了声。
远远的一个淡雅玲珑的身影过来,福桃儿认出,那是溪月姑娘,便招手唤她了一声。
夏日里多飞霞,到西天边红彤彤一大片时,楚山浔终是睡饱了,起身下楼时,便瞧见她在案前静立学画。
他两步上前,从背后将人环住,用左手矫正了她悬臂的姿势:“别动,让我来。”
画上本只有一只并不工整的白鹭,虽不工整,其振飞之姿却叫人神往。楚山浔带着掌心的纤弱,但觉绵软无骨。大开大合,简笔勾勒,一副江畔萧瑟的图卷便呈现了出来。
“画虽好,却不应景。”感受着薄衫后的体温,福桃儿终是调整了气息,能坦然与他相对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一骑,到了城郊大河畔,四野空旷。楚山浔摸到了一块巨石边,变戏法似的竟从后头取出了一盏硕大的孔明灯来。
“早就想带你来这儿的。”牵过她的手,他点燃孔明灯中的短蜡,朝空中轻轻一扬。
皎洁灯盏慢慢升空,此地数里无人,因着没有京中的灯火干扰,浩瀚繁星,亿万星河,伴着一轮冰盘,衬得天色如缎。而冉冉升空的这盏明灯,便如与仙人报信的使者,其境美得让人无言。
“子归,为何就,非我不可呢?”福桃儿的声音很低,眼神却是毫不掩饰,有疑惑、也有向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盏缓升的明灯。
这是平城老一辈流传的闺谈罢了,她有幸曾听卞妈妈说过一回。传说先秦时候,晋国有位公子郁,路过沭水河时,爱上了个桑女,誓愿一生一人,迎她为妇。国君自然不允,要将桑女车裂处死。公子郁竟弃置家国,携桑女出逃。两人避追兵于沭水河下游,中宵无月,四野漆黑。为了渡河,公子郁制飞灯一盏,却与桑女一同殁于流水。
“你听过这飞灯的故事吗?”握紧她的手,他望着孔明灯也有些出神,见她点头,他继续道:“幼时,母亲常说,她最羡慕桑女,却叫我不可学那公子郁。”
“我却觉得桑女可怜,你不觉着,从头到尾,故事里的桑女从没有抉择的权利吗?”虽是这般说着,福桃儿却也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笑着叹息了声,“也许她不过是想种菜养蚕,平安和乐地自度一生。可从公子郁奏报国君起,命途便已然不能自决。”
“旁的女子都对这故事神往,到你嘴里,偏就有不同的解说了。”楚山浔侧首看了她一眼,忽然郑重道,“小桃,我若是公子郁,便是再倾慕,也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去赌。”
“灯要飞远了。”他的眼眸熠熠生辉,看得她心头一跳,只得再抬头看天,“子归,既然要走仕途,你该去同阁老武将们联姻。”
腰侧骤然一紧,触动了昨夜的一片青紫,下颌却被他温柔又强硬地捏住,她被迫贴在他身上,仰头与他呼吸相触。
“听好了,这辈子除了你,便是天皇老子,我楚山浔也不会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