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桃儿睁着惊恐的眼,被拉到一处装饰恢弘的偏殿时,她见到了两个人。
庶兄萧元洲一身戎装,刀鞘上的血不停地朝地上淌着。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多日不肯见她的母亲——临泽长公主。
朱菡的情况十分不好,像是已经入了弥留,喘息都不大顺畅了。
福桃儿的出现,让两个对峙的人脸上都出现了松动。
“兄长,你是在……”‘谋反’两个字哽在喉间,福桃儿知道临泽公主一直避着自己,这会儿子也不大明白朝野大事,只是本能地绷紧了弦,犹豫道,“兄长,你别伤了阿娘。”
“自然不会。”萧元洲眼神闪烁,忽的一笑,拔剑指向了她,“母亲,你若再不交出令牌,今日,儿子便只有送小妹陪您一道上路了。”
临泽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勉力睁开眼,看向了面前的一对儿女。她方才呕了血,生命已经是用更漏能数的清的了。
自从认回了嫡女,她便处心积虑,作下许多荒谬的事,甚至怕她对自己有感情,连面都不愿多见。可是千算万算,都料不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会反咬皇室一口。
然而更让她自己吃惊的是,此刻,女儿的面容模糊不清,反倒是这个看了二十五载的养子,让她心意波澜,那大概是不忍。
萧元洲索要的令牌,能调动国公府的私兵三万,也算是后续安定京城的一支重要力量。
“元儿,放下剑过来。”事已至此,到底是她年老错算。景泰帝已被困住,若等勤王的军队齐聚,到时只怕才是大乱的开始。
“阿娘。”偏殿外都是他的人,萧元洲依言放了剑,走到养母身边,温言唤了声,眉宇间一派从容笃定。
就看到临泽公主从项间解下枚虎型玉珏,撑着一口气勉强坐直了道:“元儿,母亲曾说你只堪辅佐。今日,我收回这话……记住,既然做了,就要做天下明主。但凡说你是乱臣贼子的,才是要祸乱天下的人,莫心软,一个不留。”
接过那枚玉珏,意味着三万精兵到手,也意味着面前的妇人再无任何用武之地。可萧元洲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欲言又止地上前,看着养母眼光的溃散,他从容的面色里终于还是没有彻底崩住。
“不许为我伤怀!”临泽像是回光返照般,猛然一喝,“既然是自己选的路,作了帝王,这九重宫阙森寒彻骨,便只得你自己受着。”
半跪着的男人被她喝的一惊,肃然起身朝门外走去,经过福桃儿身侧时,他脚步一顿,温和道:“替我送母亲最后一程。”
直到他转出殿门,被福桃儿抱在身前的长公主,才骤然喷出一口血来,美目浑浊,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般,终于流着泪,抚上了她的面庞。
只来得及说一句:“耿忠端的酒可饮……孩子,孩子,再唤我一声……”
“阿娘。”才要去握母亲的手,便抓了个空。只见妇人安然地闭了眼,苍老的容颜依稀可见昔年的风姿,只是这双曾经叱咤朝堂二十余载的美目,它们再也不会睁开了。
“阿娘!”
一声悲啼从殿中传出,正带着侍卫步下长阶的萧元洲耳力颇好,他按剑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抬手朝脸上一抹,便加快步子逃也似地离去了。
殿中只留下福桃儿一个,抱着具尸身,心头空茫惊惧。这两个月来,因着长公主的刻意回避,母女两个统共也就见过三四回面。分明也不是自己的生母,可福桃儿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头像是被挖去了一块,空茫的发慌。
‘吱嘎’一声,偏殿开了扇小门,从甬道里走出两个女子。一个肚腹微微隆起,双目无神。一个满面悲恸,直直地便朝主位上的长公主扑了过去。
是女官听荷,她按着公主的令,将靖远侯有了身孕的侍妾阿笙带来了。
听荷是公主一手养大的,却没能送她最后一面。看样子她对阿笙也十分厌恶,一路赶来,阿笙因着眼盲,手脸上磕碰了伤痕。
福桃儿素来觉着阿笙艰难,此刻见她又要磕了桌角,当即上前将人扶住了。
一把精巧的匕首被扔在了两人脚下,听荷也顾不得尊卑了,一边垂泪,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楚大人应当已经在重华殿了,若是想救他,记得公主的话,挟了此女速去。”
还没来得及去深想前因后果,就这一句,便足以构成了当头棒喝之势。
看了眼身侧一脸不安的盲女,福桃儿说了声:“烦请姑娘移步。”带着人便从先前萧元洲离开的路去了。
到重华殿的时候,龙椅上高坐的还是景泰帝,可他如今只是个空有虚位的阶下囚罢了。
百官们泰半垂首站于大殿左侧,唯有寥寥数人还固守在右侧。
甫一进殿,福桃儿便一眼看在了大殿中央,歪坐于藤撵上的男子。
“小桃,你看,我如约回来了。”
楚山浔伤的很重,本是晒得有些麦色的面容,此刻却是苍白如绢。他歪靠在藤撵上,怎么瞧都有些像临泽公主方才的模样。
“陛下,楚大人伤重,请容许我带他回去治伤。”
虽然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可福桃儿却没有上前,依然拉着阿笙的手。话虽是朝龙椅上的人说的,眼睛却看着丹樨下的人。
萧元洲移开了眼,一击掌间,便有贴身侍卫耿忠端了酒壶上殿来。
“本侯已令人昭告京郊内外,今晨有叛军杀入大内作乱。贼首伏诛,临死前,只说了萧国公世子与楚少保的名讳。本侯率军平叛,却一时也分辨不清,是哪位下令谋逆。”
说罢,耿忠端上紫檀托盘,上有官窑冰纹盏一只。萧元洲只是将这番说辞公布,继而便上前亲自斟了酒,朝藤撵上的楚山浔端去。
“楚少保与萧世子素无来往,本侯觉着,谋逆之事应当不是你二人合为的。”
楚山浔知道大势已去,心中暗恨自己急于回来,没有提早提防。正要接了杯盏,却听身后女子喊道:
“谋逆之人是我,殿外被杀的暗卫也都是我的人。御赐的酒,也该我来喝!”
百官回首,只见萧世子红了眼,将一把匕首横在了一个盲女项间。
“别怕,我不会真的伤你。”福桃儿侧首,用细弱蚊蝇之声朝女子说了,又朝殿中急急喊道:“兄长,我来饮酒。”
丹樨下的男人华服玉冠,见状只是微微一滞,便转头笑着对藤撵上的人说了句:“实情该是如何,楚少保,你说呢?”
只见楚山浔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穿过漫长的过往岁月,唯有这双潋滟的桃眸,还是外勾里翘的,此刻却满含着诀别。
电光火石间,他伸了手,一口饮下了杯中的毒酒。饶是福桃儿事先得了公主的遗命,此刻却依然抖着身子不能自已。
就在她松手之际,右侧一个年老的文官,突然发难,冲上前抱住盲女的头就朝柱子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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