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属于许俊彦的二十二年只是一场幻梦。
如果有全新的人生。
“我想……想要好多东西,说不清。”
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也很难坦然的说出答案。
我想逃离许家,想摆脱他们嫌恶的眼神,想光明磊落的长大,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不被伤害,想不再满嘴谎言肮脏不堪到自我唾弃,想活着正常人的一生。
我一直性格安静,甚至到了孤僻的地步。曾经有个很喜欢我的小学老师,她见到别人课间都扎堆玩耍,只有我坐在班上默默看书,便问我是不是被欺负排挤了。我说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只喜欢独处。她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有时候不必管别人的想法。
也是她告诉我,要做个诚实善良的人。我想做这样的人。
简单的原因是这样的人很好。深层的原因是我功利的心态,因为这样的人会受欢迎,因为他们会被人喜欢。
我希望自己深情、温柔、不计回报。但我没有做到,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多残忍,在不断下坠的过程中还牵扯拖累着别人。因为想要报复,因为一时兴起,因为无法放手,他们一个又一个被我拉进痛苦的深渊。
我知道我错了,可一切都来不及。我想补救,却只做得越来越糟。这到底算是善良还是恶毒?或许是因为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够纯粹,我才会如此痛苦。
而被爱的渴望,即使在痛苦的泥沼中,仍然醒目的存在着。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最难以启齿的不过是……
我想被爱。
我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吴医生扶着方向盘,对我长时间的沉默毫无怨言。他耐心而轻柔的,像哄孩子似的说:“没关系,咱们慢慢的,一个一个列出来。我在听。”
我侧头看他,慢慢露出一个绝望的微笑。
在这个世界上,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阻止灵魂的坠落?
吴医生拿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我先进去。这间公寓地段很好,风格简洁干净,只不过沙发背上放着一些没收拾起来的外套。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我说:“家里没怎么打扫,见笑了。”
有人在身边陪伴劝慰,我已经平静很多。我坐在沙发上看看四周,有点惊讶:“是我冒然打扰……吴医生一个人住吗?”
他把衣服拿进衣帽间,又去厨房给我倒了热牛奶:“是啊,单身汉嘛。”
这在我意料之外。毕竟吴冕已经三十好几,工作出色长相不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单身的样子。而且他身上可靠温和的气质,我总觉得是来自于幸福圆满的家庭。他在我对面坐下,解释道:“我离过一次婚,前妻带着女儿住。”
原来如此……我讪讪的说:“你女儿一定很可爱。”
“她很黏人,和我很亲。”吴医生流露出温柔的神情,他拿来一个相册,给我看照片,“每个月都要我陪她去游乐园。”
我点了点头,他女儿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举着棉花糖甜滋滋的笑,小脸圆乎乎的很可爱。收回视线时我无意瞥到旁边另一张照片,里面的女孩瘦骨嶙峋双目无神,一眼看去像个骷髅,吓了我一跳。
“这是我的一个病人。”吴医生注意到我的讶然,他低声说,“已经去世了。”
“抱歉。”我垂下眼睛,“她为什么……会这么瘦?”
“……青春期厌食症。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走的时候才十七岁。”吴医生的声音很轻,“她一再和我说,以后要是我再遇到相似的病人,一定要把她的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认真治疗,别最后变成这样。那时候她只有三十几斤,请我给她拍照,就有了这张照片。”
我定睛再看才发现这张照片是拍立得拍的,照片里的人皮肤斑驳头发稀疏,完全看不出是个青春时期的女孩。可她还是带着淡笑,甚至对着镜头艰难的比了个V字。
面对这个渴望活着却已经逝去的生命,我不知要说些什么。吴医生体贴的拿走相册,把热牛奶杯递到我手里,他温声说:“任何问题只要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就该再努力一把,不是吗?也许过程很困难,但如果放弃,就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了。”
“上次你说,有时候痛苦会占据你的一切。我想如果心是一个容器,我们是不是可以每一次都放出一些不好的情绪,再放进去一点好的东西?一开始很难全都说出来,那我们从最表层开始,一点点治愈你的伤口。”
吴冕伸出手覆上我的手背:“俊彦,你可以只说你面对的最简单的困扰,我们从最容易的问题开始解决。相信我,我会做最忠实的听众,好吗?”
“我……”
我闭了闭眼睛,滚热的温度顺着玻璃杯传到我掌心,最终抬起头和吴冕对视:
“……我和我的亲弟弟上床了。”
第81章
诧异的情绪在吴冕脸上只是一闪而过,我既然将这件事说出口其实已经无所谓他的看法,但他平静而客观的态度至少没让我觉得被冒犯。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他一直在国外,说实话我和他一开始不熟……莫名其妙的就上床了。可能因为我不觉得他是我弟弟吧,不过可能是因为我是个道德感低下的人。”
吴冕顿了顿,缓声说:“韦斯特马克效应表明两个早年共同长大的儿童在成年后不会对彼此产生性吸引力;相应的,对于本来是亲人,但是没有共同的生活经历,他们仍然会有性吸引,心理学把这个叫做遗传性性吸引(geneticsexualattraction),简称GSA。”
“俊彦,这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你们相同的遗传基因。这种性吸引比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更强烈,你们关系越亲近效果近越明显。”
我默了片刻:“……这些只是借口罢了。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明白这些,我知道我们之间会有异于常人的吸引力,但我本该一开始就克制住这种不正常的欲望,做个好哥哥。实际上我没有,这才是我的错误。”
吴冕点了点头,语气认真:“那可以告诉我你这样选择的原因吗?或者……当时你的想法?”
“因为他很好看。”我毫不犹豫的说。
他微微一笑:“可以的话,我想听点更深层的原因。”
“哈……那就有很多了。”
“没关系,我在听。”
我皱了皱眉,试图回到第一次放纵自己勾引安德烈的时候,去回忆当时似乎完全被美貌蛊惑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乐于分析自己的想法,像是把自己放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或是成为惨痛过往的一个幽灵般的旁观者,尽管这种自我认知往往对事态毫无帮助。
“我想,一部分是对母亲的报复。通过玷污她宠爱的那个完美孩子,报复她这么多年对我的无视。还有那时候……我弟弟对我很冷淡。我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让他眼里有我这个哥哥,想……用这种方式掌控他,起码在床上。”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不知何时吴冕放了音乐,轻缓的钢琴声在客厅里荡漾。我吸了口气,又深深吐出:“最后的原因……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无论是什么,我愿意听你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