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廊下的梁柱撑不住大火的灼烧倒了下来,砖瓦开始坍塌掉落。
嘉禾躲避不及,脑袋被从上而下的砖瓦击中。刹时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废墟堆里。
嘉禾闭上眼,过去曾经梦到过的所有记忆伴随汹涌情绪顷刻间汇聚成团在她脑中炸裂开来。
她沉入了遥远的记忆中。
后脑的钝痛感逐渐消散,嘉禾缓缓睁开眼。周遭静得出奇,风雪拍打着纸窗,喜烛忽闪摇晃。
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长了冻疮的手藏在红袖之下,眼睛透过绣金边红纱喜帕朝门望去,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点点微弱的光。
父亲获罪,侯府被封,欠下巨债,被逼嫁给了从前最心爱的人。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她从未想过自己大婚的日子会这样冷清寂寥。她从前以为那个人会骑着马,踢开她的花轿门,风风光光把她迎过门当他的夫人。
可惜没有。
她想至少他会回来揭开她的红盖头。
喜烛燃尽,她坐在喜床上,从天黑等到天明,那个人也没来。天亮了,她再也撑不住了,沉沉闭上了眼。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烧已经退了,屋外开始融雪,嘉禾身上盖了被子可还是很冷,屋里炭盆里的炭快要燃尽,可她不敢唤人进来换。
她怕下人们笑话她。没有哪个新娘成婚是没有喜宴的,也没有哪个新娘洞房花烛新郎连影子也没露的。
连着好几日,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见不到他的人影,半芹总说:“大人在忙,怕是暂时无暇顾及夫人,夫人且安心养病。”
嘉禾不懂为什么他说厌烦她还要替她还债娶她为妻。他说是为了自己的声誉,可娶一个罪臣之女名声难道就能好听?
他娶了她,却又冷着她,那她到底算什么?
是夜,她独自躺在床榻上,两眼望着纸窗,每当有人影经过,她的心便悄然提起。
可每个人影都不是他。
烧虽退了,可病根未断,夜里天凉,稍稍有些风便忍不住要咳嗽。
忽听见门外有动静,她想是半芹来了,却没想是沈云亭回来了。
他瞧见她了,却一句话也不跟她讲。其实嘉禾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可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疼。
成亲后第一回相见,他总该唤她一声“夫人”才对,可他没有,连一句话也没想对她说的。
解下衣冠,躺在她身侧。
与他躺在同一张卧榻之上,彼此之间却像隔了山海。
嘉禾不再多想,闭上眼睡觉,却止不住一声一声的咳嗽。
身侧之人不耐地翻了个身,嘉禾捂着嘴躲进被子里闷咳。
“程姑娘,你很吵。”
这是他这些天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嘉禾想,她也不想吵的。
“劳烦你记得吃药。”他又道,客气又疏离。
他找大夫给她开的那些药,她都喝了,可风寒还是迟迟不肯好,也不知为什么。
她也没有那么讨嫌,嘉禾想了想,起身穿上衣服,搬去了客房睡。这样他便不会觉得吵和厌烦了吧。
他没拦着她,自此嘉禾便搬到了西苑客房。白日替爹爹抄些往生经,绣些帕子换钱,夜里早早入睡。
没有沈云亭的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三天后的一天早晨,沈云亭竟来了西苑找她。
“立刻换件衣服,随我同去江太傅寿宴。”
嘉禾低头看了眼身上穿了两日的素色长裙抿了抿唇。
她哪有别的衣服,唯一的那件也被唐露芝在大街上踩烂了,这件还是半芹替她寻来的。她本想等做些活计攒够钱再替自己重新置办的,只不过现下尚未来得及办。
沈云亭朝她皱了皱眉,拽着她去了成衣铺、绣坊和首饰铺子。置办了整整三箱子衣服首饰。
前头刚废了六千两替她还债,现下又置办了近千两的衣服首饰,他旧时寒微,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积蓄怕是都用在了她上面。
嘉禾都记在心里,她换了身新衣裙随沈云亭去了江太傅府上赴宴。
莹白的雪地上散着喜炮燃尽后的红色碎屑,银朱站在门前迎客,见沈云亭来了忙迎了上来。
沈云亭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对银朱亦然。
嘉禾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当初沈云亭为什么会向银朱求娶。
大约喜欢是没有道理的,就像他不喜欢她一样,没有理由就是不喜欢。
入了府,沈云亭随银朱去见了江太傅,她则被婢女引至女宾席上。
女宾席上坐着唐露芝,还有她的五堂妹程令芝,另还有一些从前饮宴常见到的熟面孔。
女宾席上空了一个席位,是原本留给长公主大儿媳岑雪卉的,她方才不慎在前厅跌了一跤,摔伤了腿便回去了。
席面上不时有人朝她看来,身后窃窃私语声不断。
嘉禾多少听到一些,说她是罪臣之女,怎么有资格来参加当世大儒的寿宴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