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体倾斜得最厉害的人回过神来,差点摔倒,踉跄几步,冲到了地上散落的药堆旁。他先是愣了一会,随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手捧起一个中药包,高高地举过头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地上的黄土中。
“是药,”男人声音沙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我们有药了!我们有药了!”
凝固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冲了过去,拿起地上救命的药,一会哭一会笑,疯疯癫癫地跟旁边的人说话,对方也在不停地说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内容风马牛不相及,只是拼命宣泄着积攒了太多的情绪。
等大家慢慢平静下来,又赶紧把东西送到隔离屋前。中药自然有江大来安排,负责熬药的人捧着来之不易的药材小心翼翼地走了,准备按要求把几种药方上的药都熬出来。
江大自己则打开了一个奇怪的方盒子,里面塞满了一个小袋子,两边还有奇怪的锯齿,里面略有些鼓,像是装了东西。
江大拿起一个晃了晃,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一些小颗粒被装在里面,但他没找到开口。
手感有些像宣宁所说的“垃圾袋”,但是更硬一些。江大想起那些轻薄防水的袋子底部的封口,若有所思地放下,拿起另一个扁扁的中药包。
不像其他中药包,当初包药的人似乎生怕药材不够用,塞得几乎要把包装撑开。这个中药包薄的像是没有盛东西。江大放在手心里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几十粒白色的小圆片,外表光滑,上面还刻了看不懂的图样,看起来像宣宁之前给孩子们发过一次的奶片,只是小了不止一圈。
这是……糖?
江大嗅了嗅,药片没有任何味道。刮下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奇怪的味道和极致的苦在口腔弥漫,让他连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宣宁:“……”
“……那个也是药。”宣宁指着江大手里的西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把药材提前配好,晒干研磨之后做成的,像药丸一样。”
自从遇到洪水,宣宁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谎,反正已经多到了她自己记不住的地步。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个本子,每次编完都分门别类地记好,省的下次露馅。
……虽然,为了大家不会因为淋雨生病,宣宁在拿出垃圾袋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的马甲岌岌可危,处在一种要掉不掉的状态。
但好在,塑料实在太过先进,哪怕这个时代的工业原地起飞极速发展,少说也得一两百年以后才能到生产塑料这一步。所以,只要她编的理由逻辑能自洽,说谎的时候表情足够笃定,就能圆过去。
但是,这种谎还是很费脑子的,能少一个是一个。宣宁把塑铝药片板收起来,只把药片留下,又把说明书上的适用病症和用法用量给江大念了一遍,让他选出合适的,给病人们服用。
疫病也分很多种,江大能判断出病人的身体大致是哪里出了问题,也知道各种药材分别有什么功效。但具体用哪种药效果好,哪种药反而会加重病情,哪种药见效更快一点,即使在医学发达的现代都是未知的。他们也只好先挑出看起来对症的,然后一个一个地尝试,直到找出最合适的那种药物作为最终的治疗方案。
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尤其是隔离屋的病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夜晚经常被噩梦吓醒,然后睁着眼睛后悔到天亮——毕竟这种病还会传染,一个不慎染上了,全家都会被牵累。
现在,出于对宣宁的信任,还在隔离治疗中的病人开始盲目乐观起来,一个个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一定会痊愈。除了个别实在虚弱的,其他人有说有笑,互相打趣。这个说你进来的时候腿都软了,差点尿裤子,那个说他昨晚半夜哭醒太丢人。
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什么传染病隔离点,而是热热闹闹的娱乐中心。
江大按照宣宁念给他的说明书,结合他对医学和病情的了解,从宣宁找来的药中选出了四种。他还知道三个成方,之前有相似的疫病时,是这些方子控制住了情况。他把病人分成几组,施以不同的治疗方案,每天记录下病人的情况,并酌情增减用量。
药是经过市场筛选的药,药方是经受过疫病考验的药方,它们都有些效果。经过简短的比较,最终选出了两种最佳方案,分别对应重症和轻症患者。
除此以外,药店的消毒用品更加齐全,大家都放心了不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药送来的第二天,有位病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遗憾地离开了。除此以外,隔离屋所有病人病情都在好转。疫病的传染也控制住了,送来隔离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减少到零。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觉得天也蓝了人也舒坦了,尽管出于安全考虑,仍被局限在一丁点大的小房子里,但大家脸上都带了笑意,原本沉闷的山坡又有了笑声。
当第一个痊愈的人从隔离屋走出来的时候,大家站在自己的屋门前,远远地朝山脚下起哄。
男人臊得脸都红了,跑到树后换了身衣裳,把原本的旧衣裳塞进垃圾袋系好,等明天烧垃圾的时候一起烧掉。
热心的看护们给他来了个全身消毒,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落下。
等忙完了这一切,原本欢快的气氛一滞,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名看护身上。
她也不扭捏,把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装备一脱,也换了身衣服,另外一些看护帮忙消毒,然后沉默着看她和男人走进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
这里不是医院,谁家的病人谁家出人照顾,全家都进去了,那就轻症照顾重症,或者隔离屋的看护们一起搭把手帮忙。
这病的传染病说高不高,总之戴上宣宁给的东西,一切按要求来,哪怕天天在隔离屋照顾病人都不会被传染。所以大家除了刚开始惊慌过一阵,剩下的时候只有对亲人病情的不安,并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染病。
而这次,则是宣宁担心病人痊愈后,是不是会复发,是不是仍然具备传染性。她实在不放心,就去隔离屋门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江大。
江大还没说什么,看护们先站出来,说等痊愈了自己可以去试试,毕竟都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单分出去过。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大家的注意力从隔离屋转到了隔离屋旁的小房子里。
第一天,男人女人也有些害怕,紧张到半夜都还没睡着觉。
第二天,两人早早地醒了,但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女人肚子突然疼了一下,两个人疑神疑鬼半天,哭着商量好了死后家里那点财产该怎么分。
屋外的人听到哭声,知道事情不好,也陪着掉起了眼泪。
第三天,连续两天没睡好的两人在补觉,又有两个人痊愈,离开隔离屋,和自己的亲人住进了单独的小房子里。
第四天,最早住进去的两个人闲得没事干开始聊天,刚出来的两对魂不守舍。
……
半个月后,没有新的病人出现,痊愈的没有患病,住在一起的看护没有患病,原本健康的人依然健康,也没有患病的迹象。
疫病,真的过去了!
一座沉重到几乎要把人压弯的大山终于从头顶挪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山坡上的人纷纷下山,久违地聚在了一起,围在隔离屋前,注视着最后一名病人痊愈,走出隔离屋。
大家一哄而上,有经验的帮忙消毒,其他人则怪叫着放了把火,看着黑色的隔离屋被火焰吞噬,一点点消失。
疫病,离开了!
gu903();正值傍晚,人们簇拥着宣宁和江大回到山上,重新忙碌起来。他们准备一起做顿大锅饭,就当是庆功宴,庆祝危险过去,他们又能自由自在地干活玩闹,不用时刻担心看不见的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