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将要进入越州城,但还看不见城门巡检时,步安起身朝身后喊了一声:“惠圆!放人!”便不再去管。
他不可能真把这曲阜大儒囚禁起来甚至弄死灭口,要不然曲阜书院真要跟他不死不休;也不至于临放走他之前,凑上去说几句“不打不相识”或者“我这都是为了孩子们,请你多多包涵”之类的软话,根本没有意义。
梁子结下了,不是靠讨饶就能解决的。
况且他也明白,自己占着理,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这些瞻前顾尾的儒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看大长腿宋姑娘的性子,她爹说不定也是个帮理不帮亲的;就算不是,曲阜书院从国士宋尹廷往上数,总能找出几个讲理的。不至于天下儒生正宗,全是些沆瀣一气的小人吧?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天下的儒门修行法子从根本上决定了,儒门可能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真小人不至于太多,即使有也修行不到太高的境界。
就譬如眼下这个大儒(步安还不知道这人叫江宏义),即使拦路抢人也要先把道理讲明白,哪怕这道理狗屁不通,但他自己多半是深信不疑的。
假如刚才对上的是道家的高人,步安绝不会二话不说就是干,因为道修没那么多规矩和道理跟你讲,人家讲得是逍遥,讲得是大道无情,想杀你便杀你了,因此跟这样的人结仇就得掂量掂量。
至于这世上的僧人是个什么样子,因为越州没有名寺宝刹,惠圆又显然没什么代表性,所以步安暂时还了解得不多。
他赶在没有进城之前,放了那儒生,多多少少还给他留了一点面子;而且正如步安所料,这人确实也是要面子的,悄无声息便走了,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马车进城时,步安正要下车向看护城门的巡检和税司官差们通报一声,可他才刚起身,就有个官差大声喊道:“是七司步爷!步爷回来了!”
紧接着平时人五人六的官差们便都换上了笑脸,抢着把木头打成的路障搬开,目送七司的车队入城。
说起来这些差役纵然惯于媚上压下,其余屁大点本事没有,但良知总还没有泯灭,对昨夜里鬼捕七司威震越州北门,从拜月贼子手里抢下数十孩童的义举,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步安隐约猜到,这种舆论多半也和北城巡检汪鹤有关,自己当时走得匆忙,把贼子与孩童全都留下,等于是送了这位汪大人一份大礼。汪鹤白捡一份功绩,投桃报李,替七司打打名声也是应该的。
毕竟在场百姓和官差都看见了的,汪鹤想瞒也瞒不住,再说这事在官面上如何盖棺定论,还得看江南东道的提刑按察使司如何禀明朝廷,中间关节自有他那知府姐夫去打通,与越州百姓怎么看,没有多大关系。
步安自己立的功,好处却给了汪鹤,当时急于要救出心昱没在乎这些,现在想想当然有些不爽,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他施施然坐在马车上进城,只是朝官差们拱了拱手,便收获了一片“步爷步爷”的恭维声。
想到自己身后还带着几十个等着救伤的孩童,就满脑子名啊利的,还因为官差们口里几声廉价的恭维而有些沾沾自喜,步安便再一次意识到,他确实不是什么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