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中逃难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然则人分三教九流,流民亦是如此,其中既有良善之家,也有凶徒与歹人混杂。我若公然散财,之后袖手而去,转眼钱财便十之**落入歹人之手。非但如此,说不定还要平添杀戮。”
话音未落,守在殿外不远处的宋蔓秋已经眉头紧皱——她分明还记得,那一日当真有不少流民目露凶光,如此说来,她仗义疏财之举,反倒给流民带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殿内众人更是听得频频点头,显然是觉得步安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即便是刚刚还在诘难步安的费永年,也不由得赞许道:“不错,假若逃难百姓是在道旁捡到了银钱,自然小心藏匿、不敢声张,不至于被歹人抢了去。”
仰修看着步安胸有成竹的神情模样,不由想起杨子江畔,步安逐一列出七条铁证,点破他暗中行凶,试图搅乱逐月大会的底细,令他哑口无言的场面来。他小心环视殿内众人,一方面期待步安口吐莲花、震慑众人,另一方面又觉得,此间聚集了江南各地的顶尖人物,只怕言语间稍有疏漏,便会被捉了把柄……
正这么想着,果然有人不冷不热地问道:“区区几个歹人,略加惩治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此人姓唐,坐在太湖书院人群之中,三十出头模样,生得其貌不扬,却以诗词扬名江南,去年兰亭夏集上与步安结下梁子之后,便一直想要讨回场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会儿竟有些按耐不住。
“如何惩治呢?莫非唐公子觉得,歹人脸上都有刺字不成?”那边厢吕飞扬忍不住出声讥讽。
唐姓儒生闻言一滞,他方才脱口而出,一时也没考虑周到,这会儿被吕飞扬问得措手不及,自知理亏却仍旧胀红着脸喃喃道:“步执道才名远播,难不成连良人、歹人都分不清吗?”
步安从来就是不肯吃亏的脾气,冷笑道:“若只看面相,阁下便是大奸大恶之辈,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唐姓儒生自诩风流,唯独对自己相貌有些自卑,这下被戳了痛处,立时勃然大怒,正待发作之时,却见步安又大摇其头。
“……然则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阁下丑陋皮囊之下,兴许藏着一颗温良之心,也未可知。”步安一脸戏谑。
唐姓儒生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愚弄了,气得半边脸都有些抽搐,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步安不等他开口,便像忘了这桩小插曲一般,面对众人道:“方才只是其一……试问诸位,人在穷途末路之际,相较于接受施舍,自己捡到银子,心情是否略有不同?”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才知道,步安之前那句“说来话长”不是假托之词。
而步安不做任何停留便自问自答道:“小生觉着,这其中有大不同……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即便得了富人施舍,隐隐然也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还嫌你施舍得不够……可他若是自己捡了银钱,会不会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这连番妙语,非但引得殿内众人思索,更将唐姓儒生抛在一旁,尴尬之极。
“些许差别,有这么重要么?”也有人笑吟吟问道。
“你觉得不重要……是因为你不曾见过闽中灾民。”这一回出声的却不是步安,而是薛采羽,身为受灾最重的七闽道剑州府宁阳县人氏,由她说出这句话来,意义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