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大红色锦袍的状元郎自是当仁不让,强装镇定,高声回道:“陛下,臣早前虽久闻蓝老先生大名,但不曾见面,臣与这位蓝姑娘更无半点干系,是闻也未闻。且臣家中已娶贤妻,今日除非陛下旨意,臣无意纳妾。”
榜眼郎紧接着道:“回陛下,臣亦有婚约在身,绝无毁诺另行他娶之意。”
皇帝慢慢踱步,一直走到陈明楷面前,扬声问道:“探花郎,尔何意之有啊?”
陈明楷缓缓抬头,目光定定直视着前方柱子上的金色纱幔。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蓝璎深深埋头跪趴在地,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很快,她听到他的回答,果断理智,滴水不漏——果然是爹爹教出来的好学生。
第八章德妃
陈明楷沉着回道:“回禀陛下,若论辈分,蓝姑姑既是我师妹又是我姨妹。且宁国公府历来家教严酷,此种有违道德人伦之事,臣从不敢想,望陛下明察。”
皇帝听完拍拍手,显得很是满意。
蓝璎松了一口气,心想,他答得很好,不愧为新科探花郎。
皇帝重回宝座,高高在上,广袖一甩,即命众人平身。
他和蔼望着蓝璎:“朕本想趁机为你指配一门婚事,不曾想你虽出身书香名门,运气却不大好。罢了,此事倒也不急,往后再议便是,你先退下。”
蓝璎诚惶诚恐出了乾元殿,心里茫茫然然。
碧空万里,朱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仍是不懂,这深宫,如同重重枷锁,到底她是如何进来的?如今又如何才能在无尽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生存下来?
想也没有办法,谁叫自己自幼便是个蠢笨的呢?
蓝璎摇了摇头,心道走一步是一步吧。
蓝璎自此决定装傻充愣,一心一意只管做好奉茶的差事,除教她茶艺的御侍姑姑,她从不与其余人多说哪怕一句话。
毕竟是在御前侍候,且建昌帝待蓝璎又尤为宽厚,即使蓝璎惹得有些人不乐,但也无人使绊子明里暗里害她。
蓝璎日日侍奉在君前,必然半分也不敢懈怠,事事小心,如同江湖中杂耍艺人踩着高跷行走在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坠万丈深渊。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深宫里的日子年复一年,总算过得有惊无险,岁岁平安。
建昌三十三年冬,腊月二十,鹅毛飞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世界洁白纯净,犹如仙境。
因昨夜轮值,蓝璎起得晚,推开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屋宇树木银装素裹,妖娆万种,美不胜收。
来到茶房,御侍姑姑正烧水煮茶具,蓝璎挽起袖子过去帮忙。
御侍姑姑朝乾元殿方向撇了撇嘴,小声提醒她。
“皇上昨晚歇得迟,今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呢,那边的事你不要多问。”
蓝璎转过头看到大殿门外高高的台阶下跪着一个披莲青色斗篷的人影,也不知那人到底跪了多久,身上落满一层皑皑白雪,看着寒意凛凛。
想到已近年底,再过三日便是小年,然后是除夕夜,这时候宫中众人莫不欢欢喜喜准备着过大年,那人却冷冷戚戚跪在雪地里,蓝璎不禁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她问:“跪着的是哪位主子?”
御侍姑姑轻叹一口气:“德妃娘娘,听说她父亲唐国公被参劾贪墨军粮,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命令将唐国公看押起来严查。”
蓝璎默默点头,难怪腊月初那段时日皇帝总闷着脸,动不动就摔茶碗,大发脾气,原来是前朝出了大案。
只是“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熙朝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且建昌帝尤其憎恶后宫妃嫔过问前朝政事,德妃娘娘久居深宫,性子僻静,又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
洗完茶具,雪渐渐停了,蓝璎擦干手整了整衣襟走到茶房门口。远远望过去,德妃仍旧跪在那里,身子笔直挺着,一动不动。
御侍姑姑走到蓝璎身后,探头望了一眼,不禁摇头。
蓝璎明白,御侍姑姑是为德妃惋惜,待皇上知道她不顾皇室颜面冒雪跪在殿外为唐国公求情,只怕连她自身也要跟着遭殃。
蓝璎不由想起初入宫第二年,九月初八重阳节前一日,她奉命为各宫送去绍兴花雕酒。
那时的德妃因身怀有孕由德嫔新晋封德妃,居四妃之列,隆宠正盛。
那日她去到德妃的钟秀宫,因一点误会与钟秀宫的宫女起了争执,被当众羞辱责骂。多亏德妃心善,挺着大肚亲自出面,不仅免除蓝璎罪罚,还亲手赠她药膏以涂抹伤口。
蓝璎因此事,对德妃产生好感,深觉她宽容良善,是个大大的好人。
那日之后不久,德妃不幸小产,痛失腹中龙胎。
消息传到六尚二十四司,大家都说是僖嫔暗中买通钟秀宫的宫女,在德妃的安胎药中偷偷下毒,因而害其小产失子。
后来钟秀宫的宫女春月被皇后下令当场杖毙,而育有皇长子的僖嫔也被皇上降旨褫夺封号,废除位份,贬为宫婢,关押冷宫。
之后的几年,德妃虽一直圣眷不衰,却再也没有传出身怀有孕的喜讯,倒是贵妃徐氏因皇四子燕桓进封晋亲王而更加受到建昌帝敬重。
蓝璎自从调到乾元殿奉茶,两年多来,还是第一次见气度华贵、清高不凡的德妃娘娘如此这般落魄失魂。
乾元殿内传来熟悉的响动,是皇帝起了,蓝璎望着雪地里单薄的人影深感不安。
蓝璎捧出一盆温水,低着头快步走向乾元殿。
经过跪着的那位“雪人”身旁时,蓝璎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地甩手,一大盆温水倾数倒在了“雪人”身上。
德妃鬓发衣衫尽湿,她恍恍惚惚抬起头,看到蓝璎一张满是歉意的脸。
可她似乎是在雪地里跪得太久,冻糊涂了,两瓣嘴唇颤动地厉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