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落葵这席话虽是插科打诨半真半假,说的也是在情在理,但只转念一想便破绽百出了,若曲莲是个心机深沉的,仔细斟酌后,便有一百句言语来反驳了,但她却未做仔细思量,只一门心思皆放在蜜炖煎鱼和京墨身上。
眸光黏在京墨身上打了个转儿,曲莲咬了口瓜片,只觉入口生香甜而清脆,是难得的上品,寻常人家是吃不到的:“这是伽师瓜罢,听说此瓜很是难得,除却宫里用的,余下的早早的便被青州几家皇亲大户抢了个精光,连我爹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落葵,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说话的功夫,京墨已经大快朵颐的吞下两块瓜片,把手伸向了第三块瓜片,满口生香的他大大咧咧的挥一挥手:“若连点稀罕瓜果都弄不来,无双公子这名头可就真成草包了。”
曲莲丝毫没有被他的吃相吓到,反倒眸光闪烁,手上还残留有京墨的气息,在鼻尖掠过,耳根又忍不住烧了起来,按下扑腾直跳的心,她微笑着点头:“这瓜不愧是贡品,甜而不腻。”
凌霄花枝在墙上攀援,微风过处,凝翠般的叶片如同碧海波涛,层层叠叠涌上墙头,橘色花盏在深碧浅绿的潮水中若隐若现,格外娇俏可爱。
落葵并未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反倒笑盈盈的望着京墨,佯装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来青州,爷爷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话未完,便勾起了京墨的伤心事,他眸中悲戚颓然半靠在庭前一株海棠树下,渭然长叹一声,两行清泪滚滚而下:“爷爷,爷爷半年前去世了。”
见他长泪滚滚,曲莲也跟着伤了心,忙捏着帕子替他拭泪,边擦边抽泣:“京墨京墨,有话慢慢说,别哭了,你这一哭,我也难过的紧。”
京墨紧紧拉住她的手,哭的惨烈悲恸,难以克制:“曲莲,你看我,你看我伤心过了头,叫你瞧笑话了。”
这噩耗半年前落葵已听闻过一回,如今再度听来,这心痛没有消减半分,如同泡在寒冬冰水里,痛的渐渐木了,她拍了拍京墨的后背,忍下心间的抽痛,佯装对扬州之事一无所知,哀声连连:“京墨,你先别忙着哭,爷爷的身子骨一向很好,为何会突然离世,京墨,你告诉我,爷爷究竟是如何去世的。”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爷爷先是......先是咯血,后来就......就渐渐卧床不起,请遍了扬州城中的......名医,亦药石无灵,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爷爷......爷爷就撇下我走了。”京墨边说边哭,抽泣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哭的惨烈,也没有一个字说在了事实真相上。
这世间有两种人是最自在的,一种是甚么都不知道的糊涂人,一种便是甚么都不想知道的明白人,奈何,奈何啊,落葵暗叹一声,奈何自己终是做不到难得糊涂,终是做不了最自在的那个人,爷爷身死并非是抱病,更非寿终正寝,亦非京墨所说那般寻常,咯血是中了毒,药石无灵是没有解药,曲家乃世间制毒使毒的祖师爷,此等功夫虽阴毒下作,却是世间无往不利的功夫,好用至极,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不齿此道之人,却在这上头跌了跟头丢了性命。
晴空万里几声惊雷由远及近,声声皆重重击在落葵的心中,痛的不断的渗出血来,彼时狂风夹着阵阵哨声袭来,四下里腾起潮湿的水气,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京墨身子发软,跪坐在地上起不来身,高一声低一声的惨烈痛哭,而曲莲陪着京墨泪水涟涟,一条帕子早已被两人的泪淹透了。京墨止不住的垂泪:“阿葵,爷爷刚走,京家的族人便霸占了爷爷的大部分田地房产,将我撵了出来,真是人情比纸薄,我被逼的走投无路,这才卖了仅剩的房产田地做盘缠,来青州投靠你。”
见此情景,落葵在心底哀叹一声,曲莲是个姑娘,乍闻噩耗,柔弱悲痛的难以自持,也算情理之中,可京墨堂堂七尺男儿,再如何悲痛欲绝,心底也该保有一丝清明,行事稳妥些才好,京墨在扬州原本不该走投无路的,可他悲痛欲绝之下行事慌乱,生生将活路给走绝了。落葵无奈摇头,京墨这样的心性,在青州恐难立足的。若,若有机会,还是送他回扬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她直直望住京墨,眸光赤城,言语笃定:“你放心,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
不远处浓云翻滚,狂风急至,裹挟着层层雨丝透过叶缝飞泻而下,雨势急促,顷刻间浇透了院落的每一处,落葵任凭雨水在脸上滑落,像是自己的心一般冰凉,心中疼痛如斯,却没有一滴泪流出。
“京墨,京墨,你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我,我,你放心,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护着你,不论出了甚么事我都陪着你,绝不叫你过穷日子了。”曲莲哭的妆也花了,发髻也松了,湿透了的衣裳贴在身上,露出薄薄的肤色,她哭的如同死了亲爹一般,“噗通”一声跪坐在京墨身旁,伸手拥过他,将他紧紧环在怀中,可真真是抱头同悲,泪涕横流。
望着曲莲同样悲戚的泪,与他感同身受的心,京墨心下痛中带甜,侧目却见落葵神情镇定,只眸光悲恸,他心下不禁又酸又涩,转过无数个念头,想着落葵与京家原本便没甚么深情厚谊,这其间又隔了太多年不见,生分些也属寻常,但曲莲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份赤诚之心便格外可贵了,京墨感动不已,拥着她痛哭:“曲莲,我知道,我知道你待我好,你待我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