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收回手,神情郁郁:“果然,果然如苏子所料,落葵如今的确成了水蔓菁不假,只不过她的记忆却被一股古怪的力量所封印,方才只是稍一试探,那力量便疯狂起来,要将她原本的记忆吞噬殆尽。”他收了法诀,不敢擅动,只定睛瞧着,手不由自主的抚上“水蔓菁”的脸庞。
落葵在水蔓菁的身躯中,漆黑的四围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荧光,她一双眸子冰冷,定睛望住空青,那无尽的情愫之丝在灵台疯长,如同藤蔓弯弯绕绕,遮天蔽日的纠缠不休,仿佛在一瞬间,便真的情根深种,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心中呐喊,空青,空青,她不是我,她不是我,她也不是水蔓菁,她是假的。可这声声呐喊终是无济于事,终于化作她心间的隐痛,不知因何而起,因何而终,只是痛极无言。
不过顷刻间,这短暂的灵台清明便被如潮涌般的情愫之丝席卷,她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疯狂中。
就在此时,灵台中白光乍现,像是有人大喝了一声:“小妖女,快醒来。”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的落葵转瞬间便清醒了过来,那声音听来格外熟悉,她低喃道,是江蓠,是江蓠,原来,竟已过去了如此之久,久的连伤都痊愈了,他日,他日若再度相见,只怕也要因正魔之分而故作不识了。她心间抽痛,再多的过往终将是云烟,在这么个鬼地方,又种了那倒霉的情孽,甚么有情无情都是空谈,唯有活着走出去,才能有来日方长。她沉下心思探查了一番,发觉那所谓的情孽果然牢牢扎根在灵台上,而鲜红的丝线正不断的从其内溢出来,布满灵台,一点点吞噬她的清明心智。
她无法坐以待毙,可又不敢擅动,毕竟她的修为不高,杀招不多,若无法一击即中,一旦被此人识破,便再难翻身,她微微凝眸,此人究竟是个甚么来历,怎会炼制了自己的情孽,又怎会催动此等魔道功法,她摇了摇头,心道,多思无益,一切待活着出去后再详查罢。
落葵索性微阖双眸,趁着这短暂的清明,缓缓催动法力,来抵御不断疯长的情愫之丝。
而空青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不知道眼前的“水蔓菁”是假的,更未料到落葵经了如此多的风霜颠簸,竟对江蓠留了心,他只沉溺在许多的前尘往事中难以自拔。如许年华匆匆过,那些过往早已深入他的骨髓,未敢有一丝相忘,当年相知相守之时,他并不在意此间深情,在漫长的似水岁月中几度辗转来回,才惊觉被生死隔开的那个人,正是流淌过自己新建的激流,才是自己心底情深的所在,竟成了他心中最深的执念于心魔,但愿,这惊觉并不算迟,但愿一切尚有来日。
一日日过去,“水蔓菁”已熟悉了天坛山中的一切,而落葵被禁锢在“水蔓菁”身躯内,一刻不敢放松的催动法力抵御情愫之丝,倒也初见成效,那情愫之丝虽不见减少,但却也没有再度疯长,至于扎根灵台之内的情孽,她几番试探,终是无解。
落葵所做这些,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也藏不住,“水蔓菁”自然冷笑相看,可出人意料的是,她却全然没有阻拦,这些所为在她眼中皆是不堪一击的垂死挣扎,做的越多折磨越重,她自然看的十分开怀。
院外的银杏树只余下空落落的枝头,金灿灿的叶片在地上堆砌,赤足踩上去,发出一阵阵清脆而细微的响声,听起来像是两个人在呢喃低语。
红裙翩然翻起,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绕过粗壮的银杏树,如同春日里繁花碧叶间展翅红蝶,秋风扑过明艳照人的裙裾,直如红霞漫天欲飞,让人不敢逼视。
“水蔓菁”在银杏林中踩得欢畅不已,不料赤着的双足却踩到一个人,她垂眸间冷冷一笑,随即做出窘态,忙退了几步,脸红耳赤手忙脚乱的穿好鞋袜,垂首低声道:“先生。”
山里风大,悠悠荡荡掠过空落落的树冠,万籁俱寂,连风也渐渐无声回旋,“水蔓菁”黑发红裙,在萧索凋零的秋日里,添上最浓烈明艳的一笔。
水桑枝望了良久,他蓦然想起个女子,也是这样眉目姣好的年华,喜欢赤足在银杏林中踩着落叶,微抿住唇角回首冲他浅笑,想起这女子,他心痛的无可抑制,勉力平静道:“蔓菁,一月之期已到,你的获麟**可参悟透了。”
“水蔓菁”默默颔首,盘膝坐下,一片银杏叶随风坠落,簪在她鬓边,她的眉眼清淡,淡若轻雪不染纤尘,清冷之声从口中缓缓诵出。她足足背诵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偏着头望向水桑枝,伸出一只手,笑嘻嘻道:“先生,我赢了。”
果然是天纵奇才,短短一个月,她不单单背诵了整本儿的获麟**,更是参悟了大半,竟然还颇有心得,于族中而言,有此女在,乃是大幸,但是于她自身而言,却是怀璧其罪之大不幸。若她于族中其他女子一般平庸,资质平庸血脉平庸,那么便能平庸而安稳的度过此生。
水桑枝默默叹息良久,略带轻愁的笑道:“先生几时与你们这些孩子耍过赖。”他单手翻花,地上凭空显出一坛酒,而掌心中却多了一只布袋,递给“水蔓菁”:“这袋子里是三只布袋木偶并一本折子戏,你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