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独逻消”见他如此,坐回椅中,不禁回忆起前尘,借以安慰他:“想当年,我向中原递来战帖,人人都道我父子用心险恶。岂知那年,我于初春游历北疆日月山,有幸一睹叶玉棠会战‘千目烛阴’。那实乃一场酣战,此人何其阴险!叶玉棠却赢得何其爽快,一捋长发,拔剑即走,根本不将敌手看在眼中。你们中原男人生怕女人厉害,尤其怕厉害成叶玉棠这样的。可我当时见她如此,心头就想,‘他娘的,这娘们儿,可真他娘的带劲!’哪怕自知远远不及,也必要向她递来战帖。我不怕败,不怕丢人,故将地点选在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而如我之辈都不怕败,不怕丢人,不怕跌落神坛,她又怎会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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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棠出了临潼,便觉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每每装作问路,回头去看,背后却半个影子也寻不到。
一路行到将出长安道,渐渐天明。本想候出城车马,谁知先等来了一头水牛。
赶牛牧童睡眼惺忪,抬头打量她,不肯走了。
叶玉棠低头瞪着牧童,问,“你看我做什么?”
牧童道,“我在等人,你也在等人。这里除了我两,又没有别人。我除了看你,还能看谁?”
叶玉棠问,“你在等谁?”
牧童道,“我在等那种没钱,想搭马车去洛阳的江湖人。”
叶玉棠笑起来:“你等江湖人做什么?”
牧童道,“我等他们帮我赶牛。我大撵我起来,叫我将牛赶到鸡冠村婶婶家去,我嫌远。”
叶玉棠问,“鸡冠村在哪儿啊?”
牧童道,“向东一直走一直走,过个山坳坳,再过片水田,就是了。把牛赶到鸡冠村,我叔正好要赶驴子车上洛阳,又能搭上一程。”
小屁孩儿说完话,抬头来看她,“你不会就是那种没钱江湖人吧?”
叶玉棠:“……”
片刻之后,她捞起裤管,斜坐上一头水牛,晃晃悠悠沿乡道上了路。
隐隐约约仍觉得有什么人跟在后头。
她思量片刻,按捺着脾气,暂且没有理会。
行到正午,路过乡间酒家,想起自己还剩了十五个铜板,索性一气儿全拿来买了杏子酒,骑在牛背上,便走边喝。
不多时,五壶杏花酒皆已下肚,但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脸上也暖融融的。
少室山不多时便能到,幸亏师父仙逝,否则她都有点无颜去见师父,此刻还不知怎么忐忑。
她想起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曾问过尹宝山什么叫大侠。
尹宝山回答说,武功高强,行侠仗义,便是大侠。
她想了想,又问,若是武功高强,却懒得行侠仗义,叫不叫大侠?
尹宝山说,一本好书束之高阁,不能为人所读,便仅仅是一本书而已;若武功高强,却不为所用,那只能称作一介武夫。
她接着又问,若是一个人行侠仗义,却没有武功呢?
尹宝山沉思良久,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她便这么被尹宝山带上了少室山琉璃寺。
人人都知道洛阳城外少室山有座琉璃寺,琉璃寺里有个高僧。叶玉棠很长一段时间都搞不明白琉璃寺这名字打哪里来,毕竟那破庙里没有一片琉璃,高僧法号也不叫琉璃。高僧法号弘法,同禅宗高僧乃是一个字辈,乃是他师兄。据说,无论佛法悟性,这位师兄尚在弘忍之上,但却混的实在不怎么样。庙子在深山老林中,又破又旧,赶上雨季还时不时漏雨。门口就一只破烂功德箱,爱捐不捐,毕竟一年也不见得有几只鸟打庙里走过。
弘法没有拒绝尹宝山,当即就收她做了弟子。但叶玉棠很久以后才知道,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弘法就已经答应过尹宝山这么一件事,只是那时,弘法仍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出生纯属是个意外。对尹宝山和仇欢而言,不过是个一饷贪欢造就的意外。
尹宝山是什么来历,哪怕叶玉棠都不甚了解。世人只知他是个云游刀客,武功高深莫测;萍踪浪迹,总无定数。
尹宝山和仇欢是怎么相遇的,更是无从查证。
只知一个是铁石心肠,一个又是痴怨情种。后者一路追寻前者,才终以致被逐出师门。
仇欢一路走到龙脊山上,生下了她,起初几年,尚还无怨无悔。可能是因为怀胎十月,一时母性大作,生她后不久,又一气收留了六、七位江湖人遗孤,放在龙脊山上一齐教养。
教到第七年,仇欢才给尹宝山传去第一封信。
信上写着寥寥几个字:你这闺女,我可教不了了。
尹宝山这才匆匆赶来,打算给承了她武学天赋的闺女找个稳当的下家。
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弘法,一路携她去少室山,弘法一口应下来以后,却说自己有事要远去吐蕃,等回来之后,再将她送过来。
作为信诺之物,弘法赠给她一只青玉海棠。
尹宝山见状,便又说:她既与大师有缘,不如请大师再为她取个名字吧?
弘法看着那块青玉海棠,道,一叶玉棠之缘,便叫叶玉棠吧。
就这样,她有了这么个名字。爹不想养,娘不能教;故既不随母姓,也不随父姓,反倒称了所有人的愿。
后来,她被尹宝山几次转手,先后去了洞庭刀宗、太乙剑派、日月山庄。每隔两年,尹宝山都会被几派掌教叫去谈话,谈话结果都是:“你这女儿,我已教不了了。”
出了日月山庄,正逢弘法自吐蕃回来。
她终又回到了少室山,也是如此结识的长孙茂。
水牛晃晃悠悠,不知不觉行到了水田之上。
水田与一片湖相接,水牛失了方向,一脚陷进泥淖,牛身一倾,牛未跌倒,却几乎将牛背上醉醺醺的人倾进湖水里。
叶玉棠一仰头,天上太阳明晃晃,水岸边树上杏花零落,地上泥中一堆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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