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萧静好,从内心深处觉得天方夜谭,真是可笑。
正当她由衷地觉得自己重生就是个笑话时,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传来湛寂的声音,“是我。”
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让她更加坐立不安,踌躇很久,也没敢去开门,那厢停了片刻自己推门而进。
见他手里提着个麻布包袱,她脸上登时青一阵紫一阵,他居然连东西都给她收好了?
也罢……本是自己撒下弥天大谎在先,怪不得师父毫不顾忌师徒之情。
这样想着,她颤抖着手从他手中接过行礼,忽然悲从中来,“噗通”跪去地上,刹那间红了眼眶,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说道:“师,师父,往后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别总只吃一顿饭,对身体不好,别总不睡觉,对身体也不好。
虽说终归是你将弟子逐出的师门,但你的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湛寂从她自顾自跪去地上时眉头就没舒展过,再听她后来这番话,以退为进的计量昭然若揭。
他望着她那双灼热的眼,从昨夜就淤积在心的气愤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平静说道:“你先起来。”
她摇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承蒙师父厚爱,我才能这般安然无恙,临走前弟子一定要给您磕上三个响头。”
说时急那时快,眼见那头就要磕在地上,湛寂躬下身,单手展开手掌截住了她的额头,“我还没死,用不着三拜九叩。”
萧静好整颗头都被牢牢控制在他掌中,那手温像是沾染了魔力,通过脑门心迅速传向她四肢百骸,弄的心尖上一顿痉挛,她猛然一惊,急忙躲开,半天才平静下来。
“对不起,身在佛门,我从一开始就没对你说实话。”她认真说道。
湛寂幽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淡然转身,与她擦肩,只留下他衣袍上清冽的檀香气息。
她失落至极,独自坐回床边想看看他都给了些什么盘缠,才一打开,便陷入二度尴尬。
里面装的全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裹胸以及每个月那点破事的必需品。她脸蛋接二连三红得跟太阳似的,心说师父可真是标新立异,送行送这些东西,倒是实用。
另外还有昨夜换在歌舞坊的男装,她禁不住自嘲,自己这点道行,还企图在佛子面前瞒天过海,真是不自量力。早知如此,她就不用破窗而逃了,摔了一跤不说,穿着那样繁杂的衣裙在梅花林里奔跑,狼狈又滑稽。
又仔细查看一二,发现那与湛寂高僧人物形象浑然不搭的包袱有些眼熟,她曾在他房中见过好几回,而且这次下山也见他带了……
怎么会这样?
心中悲喜交加喜乐参半,萧静好猝然抬头,见湛寂一只脚已跨过门槛,显然不想多留也不想解释。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了?”
第22章、郎君
因为只有一早知道她是女子,才能提前预备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换句话说,早先都没因为她的身份赶她走,现在就更无可能了,他可真是越来学会唬人。
亏得她刚才还悲伤成那种样子,又是哭又是磕头的……尴尬不?她都有些佩服自己。
湛寂跨过另一只脚,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短短小半天时间,她历经了人生几次大起大落,此刻已经归于平静。
萧静好深感疑惑,他一个和尚是怎么弄到这些隐秘东西的,禁不住问,“师父,这……是您亲自准备的吗?”
这话题对于一个没有成过亲且还是和尚的人来说,何其承重?!
湛寂想起那日路琼之给他包袱时的话,默了良久,不情不愿挤出个“嗯”。
不回吧她又想知道,回吧……她又觉得心在灼烧,脸上火辣辣地热。
为结束话题,萧静只好嘀咕道:”这个路琼之,还信誓旦旦说没出卖我,骗子!”
“非他。”湛寂答得很肯定,确实也不是路琼之告诉他的。
还真不是?她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却也觉毫无意义。或许,当初菩提古道旁第一次见面时,他从古松下射来的那两道佛光已将她打量了个透彻。
以前她没发现,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很多细节都能解释。有单独的浴室,还不让与淳渊他们靠太近,更不允许相互洗衣裳云云……
她也曾怀疑过师父是不是知道什么,还问过路琼之,得到肯定后才笃定师父不让小辈们走太近是因为长辈的恩怨。
如此想来,张继两年前上清音寺找人,而她却恰好被罚去扫那直冲云霄的金顶梯,只怕也不是偶然,是他故意想让她错开的吧。
之前还只是愧疚师父被自己连累才去战场历练,现下看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萧静好神游归来,发现湛寂奇迹般地还站在门外,这次不待她说话,他便先道:“我所做之事,皆因你磕过头,拜过师,职责所在。既收了你,自会负责到底,不论出处,不惧以后是否东窗事发。”
他一番不轻意透露的肺腑之言,堵住了她接下来想问的。
她只是担心,如果真东窗事发……不过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再说吧,若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畏手畏脚,那还成何体统了。
如此想来她重重地点头,怕他看不见,又道:“你待我如此,我定当谨记于心。昨夜之事,是我考虑不周!”
湛寂目视前方,久久没再回话,一双幽蓝的眼眸深邃又透亮,考虑不周么?只怕是深思熟虑故意如此。他又岂不知,她将自己置身龙潭虎穴,只是为了不让他落如奸贼之手。
“这些天,真是辛苦诸位了。”
“阿弥陀佛,满姑娘不必客气,诵经之事既已接近收尾,我们也该走了……”
湛寂走出庭院,听淳远在跟满琦交涉后事,正准备去灵堂,却见满琦独自站在房檐下,看样子是在等他。
见人走近,满琦欠身行礼,确定淳远小师父已经走远,才凝神静气道:“是她,对吗?”
她方才进院也并非什么都没瞧见,湛寂虽遮挡及时,却还是有疏漏。她已是二九芳龄,过来人,一眼就能辩出地上的血色是为何物。人是路琼之弄出京的,他与这位佛子又是挚交好友,九公主被乔装打扮送进佛寺的可能性很大。
湛寂略微点头,本觉再无其他可说,想了想却开口道,“她初次涉及,还望满姑娘能多教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