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岩眯眼打量着她,明明不大个人,却让他这个年过半百的人心上一颤,颇觉有些棘手。
这边没试探出个所以然,他又侧头对湛寂道:“国师,她毕竟曾经是你的徒弟,尚且年青,有什么仇是不能化解的呢?”
湛寂深邃的眼中平静无风,面色寡淡,不说话时就是一尊“行走中的冰雕”,周遭如何变化无常,似乎都跟他没关系。她不说话,他更是不可能回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寒风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感觉,冷得人只打哆嗦。
宋岩极快地隐去脸上的尴尬,一挥衣袍冷哼一声,大步上了楼。他堂堂国舅爷,在两个后辈面前吃这般被无视,自觉简直岂有此理!
楼梯偏窄,萧静好不喜欢上楼的时候走在人前面,走后面罢又不太合理,所以她被迫和湛寂并肩前行。
那日之后,太后为了验证二人的关系,曾多次把他们凑在一个场合,明里暗里都在观察,两人默契得甚至都没好好看过对方一眼,每每眼神相撞,也都会漫不经心地避开,好似他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偶尔还带着些许微妙的敌意。
他们衣袍挨着衣袍,她闻见了他身上熟悉的檀香,余光里是他触手可及的侧脸,绕是心中已经心猿意马,她仍能做到目不斜视,漠视得接近冷血。
过转角时,湛寂轻轻转了下瞳孔,不自觉蹙起眉来,从没教过她这些,没想到她却把自己惯用的表情学得如此传神,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高程枫今日出奇地配合,早在他们到之前,便已携其团队在房中等候。
见人来到,他用手掌按着左胸,对萧静好行了个草原礼,这厢有恃无恐地欠身回过礼后,方才落座。
中间是一张大桌,两国使臣分别就坐于两端,个个横眉冷对你见不得我我见不得你的样子,都不是好惹的主。
宋岩才起了头说道:“我们太后的意思,是只要贵国愿归还我南齐三州十八县,我等愿以黄金做作交换。”
那边的使团便炸了毛,话语粗糙,“之前不是还有淑妃……”
萧静好简单一个抬眸,那边终于意识到说错话,巧妙地转了话题:“你们自己守不住拱手让给我们的领土,现在还想恬不知耻要回去,真想得美。若不是你方几次三番邀请,我等根本不会在这里同而等废话。”
魏方代表继续吹鼻子瞪眼:“就是,这次来也是给你们太后面子了,归还领土?做梦。”
南齐代表拍案而起,“尔等既不想还,出使我国做什么?逗我们玩儿么?”
那头脚踩桌子,“就是逗你们玩。”
“………”
萧静好坐在中间,被喷得一脸口水,忍不住后缩去,匆匆与湛寂看了个对眼,却又只得匆匆别开,心中不由一涩。
见两方脖子都吼哑了,她才抬起两只手示意稍安勿躁。
“我认为,拓跋殿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把失地还给我们的,是么殿下?”吵闹声被强行打断,拓跋程枫依言抬眸,绝对是个实打实的政客,与那日茶楼相谈时判若两人。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两眼犀利如雄鹰,天生桀骜不驯的嘴角微微勾起,“哦?那得看你方愿意用什么来做交换了。”
萧静好挤出抹极其淡的笑容,不轻不重地说:“什么交换也不给!”
身旁的湛寂从始至终没发一言,逆光而坐的他,嘴角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这话无疑是扔了个炸/药包在对方阵营,登时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
“无知小女!口出狂言。”
“南齐乃手下败将,何来如此嚣张口气!”
“殿下,不必再谈了,我们即刻启程回国!”
萧静好也不急,静静地坐着,只听高程枫意外地说了句:“公主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愿闻其详。”
她正襟危坐,慢条斯理说道:“因为这是你们魏皇的意思。这三州十八县,你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高程枫把玩酒杯的手一顿,看她的眼神越发灿烂。
心说果然聪慧过人!
北魏因为迁都导致元气大伤,加之与中原矛盾冲突不断,跟本抽不出国力管那三州十八县。
白白还回去罢,又会寒了浴血奋战夺得领土的战士们的心,如果每个人都认为打回来的东西迟早要还回去,以后谁还愿意为北魏卖命?
而在宫里他拓跋程枫偏生又是个糟人忌惮的人,所以这种失去军心失去民心的苦差事自然也就轮到他身上来了。
魏帝的意思是,既要顺理成章把失地还给南齐,还要从中谋取到丰厚的利益,虽然北魏不差这点钱,但这就是拓跋信给他下的任务!
萧静好那句“什么都不给”,意思就是你们愿意还就还,不愿意还就算了呗。
她这招釜底抽薪,整得拓跋程枫一时骑虎难下。
倘若他拒不归还,魏帝会怀疑他为招揽人心抗旨不遵;这下有意要还,对方却又什么都不给,只怕回去后更要被北魏人的口水淹死。
伴君如伴虎,他拓跋程枫从此里外不是人,再想在朝堂或者军中立威,恐怕再无可能了。
说白了,这场交易吃亏的怎么都是他这个中间人。
拓跋程枫足足沉默了半刻钟之久,时不时瞥向正襟危坐却一言不发的湛寂,最后他站了起来,两手撑在桌边,对萧静好笑得尤为真诚,忽然扬声道:
“本殿答应归还南齐三州十八县!”
“殿下,殿下不可啊,那可是战士们浴血奋战夺来的地盘,万不可如此草率!”
对方使臣纷纷抗议。
萧静好被他那脸真诚到极致的笑意刺得眼皮直跳,总感觉他还有下一句等着。
果然,随后听他又补了句:“但是,九公主你得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