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声在一瞬远去,怀妄浑身灵气一滞,接着像是逆行般冲向脑海,耳中嗡嗡作响。
这几日以来两人亲昵好似情人般的假象就被乌瞳这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兼竹心有所属,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从未越过最后的界线,他也一直知道。
现在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乌瞳说完这话后,没管给怀妄心上插了多准的一刀,快两步跟上了前方的兼竹。
怀妄的脚步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看着前面距离拉近的两人,又按下胸口翻涌的暗流抬步跟了上去。
四周人群自身侧擦过,兼竹正往前走着,左边忽然多了道人影。他转头就看见乌瞳一袭红衣似骄阳烈火,还没开口右边又多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怀妄沉着脸走到他身边。
兼竹搞不懂这两人是在干嘛,他看着怀妄的面色,明显感觉到后者心情十分不佳。
难不成是在后面背着他吵了一架?
他拿胳膊轻轻碰了碰怀妄,神识传音:你不开心?
但这次怀妄没有回他,连一声“嗯”都没给出。
兼竹想了想又问:你不想吃鱼?
怀妄:……
对面还是不应声,兼竹视线从他脸上扫过两圈,随后收了回来。算了,每个月总是有那么几天。
这头怀妄不回他,那头乌瞳却开了口,“地方在哪儿?”
兼竹同他指了个方向,“再过三条街就到了,那个塔状的飞檐就是。这会儿过去还不是饭点,华福酒楼临江而立,我们到了之后找个正对江岸的包厢坐会儿,晚点再吃。”
乌瞳“喔”了一声,又说,“你看上去轻车熟路。”
“以前来过一次。”
“以前?”
“很早以前。”兼竹笑了笑。
乌瞳看着他若有所思,另一侧怀妄身上传来的气压已经低得可怕。
…
穿过两条长街,华福酒楼便映入眼中。
五层酒楼如精巧的八音盒矗立江边,琉璃砖瓦翘角飞檐,正门顶部的牌匾透出些年代感,大红灯笼在清冷的早晨显得热闹喜庆。
像这样的大酒楼,上层基本是供人留宿的客房,十二时辰全天营业,通宵达旦。
这会儿虽然天色还早,但兼竹踏进酒楼时就看堂中已经有三两桌人在吃早茶了,还有零星的住客沿着回旋长梯从楼上走下来。
堂中小二看见兼竹三人进门,抹布往肩头一搭立马上前迎接,“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兼竹说,“要个临江的包厢,我们中午在这吃。”
“好嘞!”小二应下,又估摸了下时辰,“现在离午时还早,几位客官需要听曲儿赏乐吗?”
兼竹转头看向乌瞳,后者眉头皱了皱。他又看了眼怀妄,怀妄面上冷寂如雪,明晃晃地写满了“生人勿近”。
“不需要了。”
小二赶紧在前头领着几人上三楼。
一路上去,楼体中空,五层楼道尽收眼底。回旋上升的暗红色长梯扶手镂空雕花,油漆有剥落补旧的痕迹。
兼竹四下扫了一圈,“这里同五六年前没什么变化。”
小二一听便接话道,“客官以前来过?”
“来过一次,你们这里的鱼好吃。”
“客官您可真有品味,我们这儿的鱼可是越江城的一大特色,就算在这方圆几十里内外,那都是闻名遐迩的。”
兼竹笑笑,“今天中午也给我们把几道招牌上齐。”
“这是自然,包您满意!”
说话间已到了包厢门口,小二在前方推开门,将几人引进来。
包厢布局雅致,摆了张青云流水屏风,角落里还有瓶招展的桃枝。一张四方矮桌靠着窗,雕窗大开着,正对窗外便能看到宽阔的江流。
“多谢。”兼竹谢过后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刚坐稳,身侧又紧接着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怀妄坐下的速度之快,像是生怕别人抢了这位子似的。
兼竹看了眼对面的空座,“其实临窗的位置更好,视野开阔。”
怀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也没看他。
兼竹觉得他看着又像在生什么闷气。
乌瞳勾勾唇角,径直坐到了兼竹对面靠窗的位置。兼竹见状夸赞,“还是乌瞳兄有品味。”
旁边一道目光“唰”地朝他飞了过来。
乌瞳“嗯”了一声,尾调扬起。
·
谌殊和薛见晓还没过来,包厢中只有他们三人在。怀妄不说话,兼竹就和乌瞳聊天。
“魔界是什么样的?”
乌瞳说,“和人界没什么两样。”
兼竹嘴巴O了起来,“我还以为魔界的天是血红的,河是乌黑的,城门上燃着地狱烈火,三头犬脖子上套着九重枷锁。”
“……”乌瞳嘴角抽了一下,“谁和你说的?”
“小话本里写的。”
“写话本的人又没去过魔界,这你也信。”
“是我浅薄了。”
兼竹说完撑着下巴看向乌瞳。平心而论,乌瞳的相貌放眼三界也是能排上前几位的——眉峰凌厉,双目狭长,鼻梁挺直,轮廓线深刻明晰,标准的酷仔脸。
也难怪薛见晓刚刚没认出乌瞳是个魔修来。这等俊美的长相,和他们先前见过的魔修实在相差太多。
他正端详着乌瞳,桌下的大腿就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兼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怀妄,后者面色未动。他沉思:大概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乌瞳刚刚任他看了会儿没有打断,现在见他不看了,就问,“你看我做什么?”
兼竹的注意力被拉回去,“你和我见过的魔修不一样。”
乌瞳眉峰微挑,“哪里不一样?”
“你要好看很多。”
大腿又被撞了一下。兼竹这次感觉十分清晰,他皱眉问怀妄,“做什么?”
怀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垂着眼睫喝茶。
“……”
对面落下一声轻嗤,乌瞳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喔,我好看?”
兼竹想起秘境时见过的魔修,很难说出违心的夸赞,“你好看太多了,让我不禁感叹魔界还是有正常审美的。”
“你还见过不正常的审美?”
“见过好几个。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像炭一样黑,嘴唇像葡萄皮一样紫,妆容十分前卫。”
乌瞳面色沉凝,似乎在考量魔界在外的风评。
怀妄这次没忍住,“都说了是魔气逆行。”
兼竹恍然,“我忘了!”
乌瞳,“……”
·
在三人闲聊间,包厢的门被叩了叩。接着谌殊跟薛见晓从外面进来。
谌殊进门后环视一周,越过敞开的雕窗看向外面宽阔的江流,“位置不错。”
薛见晓在看见屋中三人同座的场景后,就在心底提醒自己管好嘴巴,生怕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兼竹看他嘴唇抿得比怀妄还紧,只当他是在怵乌瞳,便招呼二人坐下。谌殊善解人意地坐到了乌瞳旁边,薛见晓坐在桌端正对窗口。
凉风习习,吹散了他纷繁复杂的思绪:不要乱想,不要乱看。
五人都入座了,席间气氛比刚才要放松了一些。
“天阙宗的人确定是回去了吧?”薛见晓问。
兼竹看向怀妄,怀妄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们还……”薛见晓话到中途看怀妄面色不善,又及时合上了嘴。
“阿弥陀佛,问题不大。”谌殊看上去一派轻松写意。
兼竹欣赏他,“出家人心态就是好。”典型佛系。他说完又补充,“如果佛子也算得上出家人的话。”
“施主又开玩笑了。”谌殊笑道。
乌瞳的视线扫过两人,“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语气笃定,说的是今日万佛宗镇魔一事。
兼竹说,“也没有很早,几天之前罢了。”
乌瞳,“喔。”
提及此事,薛见晓就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几人中的智商盆地,“难怪几天前仙尊叫和尚回去,我当时还想回去干嘛呢?是要就地解散还是怎么的……原来是回去请九重降妖伏魔塔。”
他说完又问,“不过仙尊那时候怎么知道用得上九重降妖伏魔塔?”
话落,桌上几道视线“唰”地聚焦在他身上,仿佛在问:很难理解吗?
薛见晓,“……”好的,他果然不适合说话。
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巳时,外面人声渐渐喧沸。
江上行过几只画舫游船,隐约有歌声自江岸传入楼间,混杂着下方小贩的叫卖声,显出这越江城中人气的兴盛。
薛小少主坐得无聊了,“没有叫人进来唱曲儿么?”
怀妄和乌瞳都没说话,兼竹说,“今天就不听曲儿了。”
薛见晓回忆起二人曾经快乐的时光,“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的吗?当年我俩在鹭栖城的酒楼里,彻夜……”
咚、茶杯放下,截断了他的话。
怀妄抬眼而来,“彻夜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背靠窗台看着二人,唇角挑了挑。分明他才是事件中心,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就看见薛见晓呛了一下,“彻夜……研习修行功法。”
怀妄,“在酒楼研习?”
兼竹见薛见晓哑口无言地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他就斜倚着瞥了怀妄一眼,有恃无恐地开口,“仙尊有什么意见?”
怀妄看着他,眼神幽幽的。
兼竹身后笼着白日明光,墨发披在身后,有两缕自身前垂下落入襟口。他眉眼温和,唇角微微勾起,“我当时下山去喝酒,又不是瞒着你去的。”
怀妄蓦地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