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家里也存不住多少钱,手里余那么一点钱,留做家用应急倒是可以的,买古董就算了罢。
且不论国营私营,冯妙对古董店感兴趣的原因就在于里边卖什么,有上回陀罗尼经被的经历在前,指不定碰上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一看呢。可是她整天颠颠地忙,故宫里满库房都是国宝级文物,也就一时半会没付诸行动。
冯妙没付诸行动,却先有人找上她了。端午节后的一天,快下班时张希运到织绣组这边串门,问她还记不记得“珍古斋”的老板。
冯妙:“什么珍古斋?”
张希运默默替老板尴尬了一下:“就是当初,卖给你陀罗尼经被的那家。”
“……”冯妙笑了下,原本就没留意,她哪里记得住嘛,便问道,“您认识的?”
“原本不认识。”张希运笑道,“我虽然不玩收藏,可玩收藏的人总有认识的,彼此都会有结交,有时候指不定让我们给帮忙长个眼之类的,然后那个珍古斋的老板也不知拐了几道弯找上我,知道我在这边工作,问我认不认识你。”
“他找我干什么,”冯妙顿了顿笑道,“东西八十块钱他都卖给我了,我也已经捐了,也没钱再买了,我结识他做什么呀。”
“你就别提那八十块钱的事儿了,那个老板后来得知是陀罗尼经被,大腿都要拍肿了。”张希运笑道,“他说他手里得了一件东西,想请你给看看。他自己拿不准,几个人看过了各说各话,旁人他都不敢信了。”
“织绣类?”冯妙道,“先说了,别的我可不懂。”
“说是一件什么服饰,别的也就不找你了。”张希运说道。
冯妙一想,那就看看也无妨,好歹托了张希运一回,她就当顺便见识一下,于是冯妙跟张希运说,不急的话她就星期天过去看看。
星期天,先把俩小子送回大院,冯妙和方冀南一起来到琉璃厂,两人手拉着手溜达散步一路逛过去,找到了那家珍古斋。老板躺在柜台后面晃着摇椅喝茶,一个年轻店员拿着抹布正在小心擦拭博古架,看见冯妙和方冀南忙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您进来看看。”
“找你们老板的。”冯妙指了下。
柜台里的老板偏头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一亮,把手里小茶壶一放,弹跳似的跳了起来。
“哎呦喂,可把您盼来了。小刘小刘,赶紧倒茶。”老板屁颠屁颠跑过来,伸手就想把冯妙往里边请。
冯妙:……有这么夸张吗。
方冀南一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的往前一侧身挡住了冯妙,老板这才把目光落到他身上,殷勤笑道:“这位是……”
“我爱人,他姓方。”冯妙道。
“您好您好方先生,”老板扬声喊,“小刘啊,上茶,赶紧的。”
“哎哟喂冯研究员啊,你可不知道,我这几天自从知道您答应了,就天天盼着你呢。”老板把他们引到店内落了座,小刘送上茶来。
“我不是研究员。”冯妙纠正了他一下,笑道,“还称不上研究员,我是个研究生,都还没毕业呢。”
“还不都一样吗,在我心里您比研究员厉害多了。”老板笑着调侃道,“咱先说好了,咱今天千万不提那件陀罗尼经被的事儿,要不我得吐血了。”
冯妙无辜地看看他,心说我没提啊,这不你刚提的吗。
“打从您买走了那件陀罗尼经被,没多久我就听说了,还听说您捐给国家了,您说我自己眼头不行,哪知道是这东西呀,有眼不识泰山,我就琢磨着,您来买了一回,怎么也得再来转转吧,我就等着您哪回再来,好结识结识,天天留意着呢,可是这么久了愣是没瞧见您人影儿,您怎么也没再来过。”
老板一口京片子,一边说,一边拿起青瓷茶壶,泡茶斟茶。
冯妙笑道:“我来干嘛呀,别的东西我又不感兴趣,我又不懂,织绣类的文物本来就冷门,来了也看不到几件啊。”
“嗐,听听您这话说的。来来来请喝茶。”给冯妙送上茶盏,再端给方冀南一杯,“方先生,请喝茶。”
“吴老板,不用客气。”冯妙接过他递来的白瓷盖碗,撇着茶沫子喝了一口,问道,“你要让我帮你看什么东西,先说好了,我看得也不一定准,我真不是什么专家,你要问过张希运就该知道,我也就是刺绣出身的,对织绣类的东西熟悉一点,准不准我可不敢保证。”
“不是,今儿这件东西,我还就只能信您了。”吴老板一边说,一边喊,“小刘啊,把那件东西拿来。”
小刘从里边抱了个盒子出来,吴老板一边介绍道:“不怕您笑话,因为拿不准,我都没敢往店里放,我这店里别的不敢保证,保证我卖的都是开门货,万一它是赝的呢。”
老板把盒子打开,一边介绍道:“这件东西是别人主动联系要卖给我的,晋中来的,那边都是几百年的老房子,家家阁楼,平常不用的东西就放阁楼里,住了一代又一代,说是也不知哪个朝代放在里面的,他们家修缮房子,又被扒拉出来了。不瞒您说,我觉得像是真的,可我又拿不准,找了几个人看意见都不统一,多数都认为是假的。”
他一边说,冯妙一边打开了盒子,她看了看,伸手摸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了。
“你们为什么说它是假的?”冯妙看着盒子里的刺绣蟒袍问。
“这个蟒袍形制特征应该是明代的,对吧,我觉得它这个料子和刺绣不像假的,说难听点儿,咱们现代造假还真不一定能造出来,可是你说明代的东西,它看起来品相这么完好,甚至都有点太新了,看着就不像一个几百年的老物件,所以看过的人多数都认为它是假的,有人认为它是民国时候做出来的戏服。”
为了慎重,冯妙把衣服拿起来平铺在旁边桌案上,仔细看了一遍。
“你是对的,这个是真的,明代蟒服。”她说。
“真的?”吴老板乐了,兴奋了一下问,“您能确定?”
方冀南一直充当布景坐那喝茶,这会儿起身凑过来看了看说:“媳妇儿,你是不是再好好看看,我怎么也觉得它挺新的,好好儿的衣服,虽然颜色陈旧了点儿,可是确实不像几百年的老古董。”
“假不了,”冯妙笑道,“你别忘了,我整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这种蓝缎我们故宫藏品里也有两件,这种织料现代已经没有了,清代中后期就见不到了,你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织料来造假?还有这个平金绣,单凭这个绣工和走线,它就不可能是造假的东西。”
“对呀,我也这么说呀,”吴老板一拍大腿激动道,“我觉得也是这个理儿,谁花这么大价钱造假呀。说假的人也承认它做工没问题,就是认为太新了,太完好了,认为是晚清或者民国做出来把玩的赝品,或者干脆就是戏服,反正不能是明代的。”
冯妙笑道:“这个是赐服。天子赐服近臣,明代一品官员才能赐蟒服,特别大的恩宠了,皇帝不让你穿你是不能穿的,它又不是官服,赐给你了也不是让你天天当件普通衣服穿,你既然说是在晋中发现的,那很可能这件衣服的主人就在晋中做官或者致仕还乡了,他也就没什么重大场合机会再穿,皇帝赐的东西自然要精心收藏着,当地气候干燥,又是在阁楼,一直都没有人去动它,保存的好不是很正常吗。”
“这东西你多少钱买的?”冯妙问。
“嗐,别提了,”吴老板道,“所以我才着急找你来,其实我都还没正经买下来,卖他的人跟我有点熟人关系牵扯,是带家人从晋中来看病的,钱不够,来的时候就把认为是传家宝值钱的东西带来了,他张口要五千,说他家人看病要很多钱,我看不准肯定就不给他呀,可是他急着给家人看病,我又舍不得松手,也出于同情,就先算我借给他五百块钱,让他先去看病了,跟他说等我把这件东西弄清楚咱们再谈价。”
吴老板顿了顿笑道,“我琢磨着,就算是民国戏服,能做成这样,五百块钱我也亏不了多少。”
“我不了解这个价格行情。”冯妙摇摇头道,“但是你们搞收藏的也都知道,东西值不值钱,品相很重要,这个衣服就冲他保存这么好,肯定也要多值点钱的。吴老板看着是个诚信的人,也挺仗义,我觉得您那熟人找你找对了,你起码不会蒙他。”
“对对,就是这个理。”吴老板挺高兴的,虽然这东西跟陀罗尼经被不能比,可是证明他这次终于没看走眼啊,很值得收的一件东西了。
东西既然看完了,方冀南给了冯妙一个询问的眼色,冯妙便说他们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