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寒假,刚一放假俩孩子就被送回了老家,冯妙送去的。路上就跟俩小子讲,你们去了一定不能把作业丢到脑后勺去,每天按时写作业。
“能不能在姥姥家过完寒假,可就看你们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冯妙说,“你小舅妈是老师的老师,等她春节跟你小舅回去,我就让她仔细检查,没按任务完成的,过完年初二就让你小舅把你们打包送回来,然后开学前你们就只能在家补作业了。”
俩小子向来知道妈妈说到做到,比如冯妙下达任务时从来不说“打死你们”,因为这个没法兑现,而她说做不完作业打包回家,那就肯定能兑现。
大子笑嘻嘻:“保证完成任务。”
二子问:“妈妈,小舅妈为什么是老师的老师?”
“你小舅妈是中师学校的老师,她们学校就是培养老师的。”冯妙道。
“跟师大一样?”
“差不多吧。”
“小舅妈厉害。”二子扭头开始跟哥哥盘点,他们到底有多少作业,盘算着能不能提前给他对付完,还能玩得痛快些。
把小哥俩送到地方,冯妙只在老家呆了两天,又风尘仆仆飞去江南市,春节前时间比较短,她这次没有开办“冯技术员培训班”,平常新来绣娘的培训邱小婵已经能做的很好了,冯妙这次来,是为了跟缂丝艺人研究古法缂丝工艺。
研究丝织品文物的人都知道,缂丝文物基本没有假的,因为对于缂丝这门古老的手工艺来说,造假太难了。造假的成本和难度可能比他造假所能获利要高得多。并且古法缂丝和现代传承下来的缂丝工艺,会有一些细节的差别。
冯妙本身对缂丝工艺并不精通,查阅古籍,研究古代缂丝织品,她还调研了国内“明缂丝”和“本缂丝”现状,江南市传承下来的就属于“明缂丝”,而崇城一带属于“本缂丝”,外观差别很明显,但织造方法相同,都是通经断纬。冯妙在尝试着研究它们的缂织方法,恢复传统工艺。
而经过这半年的努力,她们绣坊已经完成了第一批缂丝订单,主要是出口日本的缂丝和服腰带,冯妙接下来着手开发一组缂丝团扇。
“我们新收了两个学习缂丝的小伙子,其中一个还是美术专业的学生。”祝明芳告诉她。
冯妙就爱听到这样的消息。这阵子冯妙跟祝明芳讨论最多的就是缂丝。其实她们现在做缂丝产品利润不大,因为织工少,不成规模,前期投入的成本又太大,但是一天天发展起来了。
腊月二十八,冯妙赶回帝京过年,方冀南来机场接她,戏称她“空中飞人”。
“跟你说一个好消息,老家村里的电话装上了,前天我刚跟爷爷和俩孩子通了电话。”方冀南道。
于是冯妙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电话装在大队部,她先打过去,一说她是冯妙,对方就喊姑姑,本家侄子辈的一大堆,其实冯妙也分不清是谁,就说:“你帮忙去我家看看,叫我娘来接电话,我过十分钟打过去。”
十分钟后打过去,陈菊英和冯福全一起来的,问小孩,说俩孩子被冯跃进接去甬城玩了,年三十跟小舅、舅妈一起回来。冯妙问了着年货备好了吗之类的家常,家里一切都好。
“熊孩子玩得可真欢。”冯妙放下电话道。
于是这个春节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些,年三十冯妙和方冀南回老爷子那边一起过年,三个大人就很无聊的感觉。肖父今年身体不太好,前阵子还住院,过年前才出院回家,肖微也没心思来串门找她说话。
年初二卞秋芬和肖淮生来肖家,照例来老爷子这边拜年走动了。大过年,卞秋芬穿了一件深红色长款羽绒服,还烫了头发,看起来气色不错。
卞秋芬不是笨人,知道冯妙故意不待见她,倒不会表现得那么亲昵热络了,见了面客客气气的。两人毕竟是老乡在一个单位,保持客客气气也挺好。
卞秋芬这次把老三肖京京带来了,小孩四岁多了,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长得不随肖淮生,认识的人都说跟肖淮生前妻长得很像。肖京京跟卞秋芬特别亲,特别黏她,一直牵着她的手跟在后边,小孩活泼可爱,冯妙喊他名字,他就躲到卞秋芬身后冲冯妙笑。
看得出,在对两个大的失望之后,卞秋芬把精力和关爱都放在这个老小身上了,对肖葵和肖玫就是和和气气的。
“两个哥哥不在家,也没人跟他玩了。”冯妙拿了一把糖果送给小孩。
“大子二子跑出去玩了?”
“回老家呢,在姥姥家过年了。”冯妙道。
“唉,你说我带着三个孩子,都好长时间没顾上回去了。”卞秋芬坐下说话,小孩就自发爬到她腿上坐着。
卞秋芬就哄他:“京京,去跟姐姐玩呀,找找姐姐们跑哪儿去了。”卞秋芬跟冯妙笑道,“熊孩子就整天黏着我,你说两个大的也不带他,只管自己玩,大院里他也不认识几个小孩。”
升初中后肖葵也在附中,跟大子不是一个班,两人就随意聊了些小孩学习之类的,大子期末考试考得不错,卞秋芬说:“肖葵成绩总是那样不好不坏的,肖淮生也没时间管她,将来也不知道能怎么样。”
两人聊了会儿,客厅那边方冀南送肖淮生出来,一家三口就手牵手走了。
“怎么了,蔫巴巴的样子。”方冀南看着冯妙道。
冯妙:“你说小孩不在家,过年怎么那么没意思。”
“过年呗。”方冀南笑道,“老家今年肯定热闹了。”
“那是肯定热闹了。”冯妙道,“你那俩儿子,到哪儿不热闹呀。”
寒假开学没多久,农历二月中,老家打来电话说老爷子病了。
冯妙和方冀南起初也没太在意,毕竟老爷子这个年纪,老毛病总是不缺的,跟冯跃进通了电话,冯跃进说他这几天就回去看看。
两天后冯跃进打电话来,说:“姐你们要不回来吧,爷爷让你们回来一趟。”
冯妙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放下电话告诉方冀南。方冀南默了默,跟冯妙说:“那赶紧准备一下,我去请个假,明天咱俩先回去。”
回到家人就不行了,一边抓紧给冯振兴发电报,一边方冀南打电话跟他父亲说,让沈父安排人把俩孩子送回来。
老爷子79岁了,作为长子,其实冯福全早就把有些事情预备起来了,甚至在两年前老爷子因为血栓病住院时,他就先给老爷子准备了木料。人到了一定年纪,便把生老病死看得多么顺其自然,老爷子自己挑的木料,还跟冯福全讨论了一番。
老人之前在村前冯妙和方冀南那边的房子里住,也是在那房子里走的。老人一走,本家近房便自发来帮忙操办,冯福全便说,得抬回老宅去,老爷子得在那边出殡。
这让方冀南有些不好接受。
他知道乡间这些风俗,送老如抄家,老人从哪个房子出殡,房子必然要搞得一团糟,那个房子三年内也不能再办任何红白喜事。所以农村往往会发生几个儿子都不愿意老人在自家房子里办丧事的事情。
可这些对方冀南来说根本无所谓,他三年内总不成儿子要结婚办喜事,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到的事情。老爷子已经不在了,做什么非得再抬回老宅去送。
冯福全说,是老爷子自己嘱咐过的。
“你爷爷一辈子都是个讲究人,凡事讲规矩、讲礼数,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是长子,老小跃进也结完婚了,自然应该在我家里出殡。冀南你是老爷子的孙女婿,怎么能在你这边出殡呢,没这规矩。”
也是,老宅姓冯,他这边房子姓方,他又没招赘给冯家,老爷子自己都安排好了的,人生的最后一程也是合规合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