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真看着云树。她说出来了,开始尝试向人询问解惑,不再是诸事压在心头。她会慢慢学会处理事务,而不是将一切都背在自己背上。
辛坦之道:“人要做一件事,必得要自己为这事负责,旁人无法决定他的言行。”
云树知道师父是在开解她,可是她觉得头好重。
辛坦之拍拍她的肩头,“变法虽然是朝廷发出的,未必就一定是适合百姓的,况且你是刚接手家事,李家那样的事,怪不得你。”
云树闻言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写满诚恳,“师父,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他们继续穷困潦倒。我想在我的治下,让他们都能生活的更好。我该怎么做?”
辛坦之瞥到严世真手中的农书,拿了过来,“你已经在尝试找方法了。农书确实有一部分作用,但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请师父详解。”
“提高粮食产量,确实需要一定的种植技巧,但水利问题也很重要。就像,近些日子都没降雨,秋粮难种。那李文声若真懂得改革,就不会仅仅丈量土地,增加粮赋了事,还会有其他的政措。白树村地处山中,有些偏僻,很多政措都不能及时知晓。”
“眉儿从不了解粮赋之事,正打算过几天,趁交粮跟李久山去趟县城,好好了解一番。”
辛坦之赞赏道:“小小年纪,思谋倒是周全。”又对余宏道,“你这些年都在山中苦修,需得多了解些世俗经营之道。”余宏应下师父得到交代。
“那过几日与你师兄去趟清河县,全面了解一下目前的变法措施,看看是否有东风可借,我们再做商议。如果清河县依然不能了解清楚,你们就去趟济阳城。”
“是,师父。”有师父的指点,云树心头的大石头得以松落些。
于是几日后,李久山拖着一板车的粮食,李大拖条绳子在前助力,余宏和云树在后面推着些,四人混迹于交粮的队伍中,一起去了清河县城。
辛坦之说,出门即是历练。严世真忍着没跟云树一起去,但是给她带够了往来济阳城的银子,还万千交代余宏,一定要看护好她,又把一行人送出村子好远。为此,还被辛坦之嘲笑,多了一副慈母心肠,严世真也不以为意。
人行、车碾,漫漫交粮大队掀起一路尘土。云树的一身白衫很快变成灰黄色,又被汗水浸染,漾出一层层汗渍。她还从没这样狼狈过,可是与大家一起劳动,却生出难以言说的快乐,扭头看到旁边的面色冷淡的余宏。
“宏哥哥,你还好吗?这么热的天,让你跟我一起出来,你背上的伤可还好?”
余宏看着云树染了尘土的小脸上,被汗水冲刷出一条条纹路,知道自己与她差不多。“我没事。”想起云树前几日的计较,又补充道,“背上的伤已经好了。”
云树递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小脸上一口小白牙与晶亮的眼睛是闪光点。余宏也对她微微勾了下唇角,算是回应。
李久山是个干练的,白树村距离县城所有三十多里地,几人早早出发,赶到县城时也已正午。李久山将粮车拖入排队的队伍中,开始等待。
腹中辘辘,日晒焦渴,云树的嘴唇都皱起来,却一声抱怨都没有。余宏让李久山看好云树,自己去给众人买食物与水去。
李久山让云树与李大躲在板车的阴凉下,自己与周围的人攀谈。
云树本想跟上去多听一耳朵,可是实在晒得受不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遭受这般暴晒,月前与李大满山耍,也有阴凉可躲,如今,愣是暴晒了一上午,觉得整个面皮火辣辣的。
李大自是不怕晒,仍到处晃悠,把听来的、看来的有意思的事都讲给云树听。二人说的正开心,前方忽然吵闹起来。
云树与李大忙从车下钻出来,向吵嚷的地方挤过去,李久山叫都没叫住。多年的人事经验告诉李久山,热闹不是好凑的,交粮的当头,还是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自己儿子也野混了这么些年,可是那个云公子却是个不经事的。严先生和余宏把云公子托给他看护,他不得不尽心,只得把自家粮车托付给熟人看护,自己也挤上去。
云树从刺鼻的汗臭味中穿过,来到争执的最前面。
只听一个褴褛汉子哭嚷道:“明明是在家中量过的,一斛五斗,一定是这斛有问题!”
云树踮脚望向那个引起争端的斛,斛中粮食未满。
一粮吏蛮横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诋毁官家的公允!前面那么多的人都交的好好的,又不是到了你这里换了斛?”
那汉子犹自嚷道:“斛有问题!是斛的问题!”
“虽然这斛是新制的,虽也没胆子妄自更改斛的规制!不够的去那边记上,赶紧回家筹备去,爷忙着呢!没空跟你唠。”
那汉子大哭起来,“老爷,我家中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要是再交,一家老小都要饿肚子了。老爷行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