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顾家里吃过一顿精心烹制的把冻梨都摆盘的晚餐，苏淮匆匆回去工作。

陈兴真的帮他约了宿华，但来的是程一笑。

“不好意思啊陈总，公司出了点儿紧急状况，宿总被喊去开会了。”

程一笑来得挺匆忙的，甚至都没有换下他那身工作用的西服，板板正正的来到了陈兴定下的商K。

如今的快手已经做得很大了，但又没有特别大，所以高层乃至首领身上都保留着一些创业初期的习气，比如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比如很适应商k这种乱糟糟的环境。

“这位是……苏总？”

程一笑和陈兴寒暄完之后，看到一旁含笑而立的苏淮，整个人明显一懵。

“对，苏淮。”陈兴大大咧咧的拉过苏淮，“星虞有不少主播去你们那儿了吧？你们是铁杆合作伙伴，得喝一个！”

“程总您好，久仰了。”

苏淮和程一笑握手，对方把左手扶在了他的胳膊上，于是他也对等的伸出左手，互扶互搀。

“哎哟，苏总可比我想象的年轻太多了，我知道您是年轻人，但实在没有想到看上去如此的……星光闪闪。”

程一笑本人不善言辞，虽然好话张口就来，但其实仅仅处于很表层的阶段。

苏淮就不一样了，夸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更叫人舒服。

“程总心老了？您也是年轻人，而且是做年轻人产品最成功的实干家，可不能太早服老。今天我是抱着取经的想法来的，咱们待会儿聊产品聊业务聊运营聊游戏，少扯那些年龄家世好不好看的虚头巴脑，欧了不？”

欧了是东北尤其是辽宁地区的惯用口头语，苏淮虽然不知道今天是程一笑来，可他早都做好了所有功课。

程一笑的笑容马上就真切了些许，看上去不再那么紧绷。

“紧绷”不是说他菜，而是一个人在干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情时，难免会高度集中精神，不够放松。

陈兴紧跟着圆场：“程哥是我特别佩服的大哥，国内互联网圈里充斥着两种人，一种是滔滔不绝长袖善舞仿佛能把什么都摆弄明白的人，很有领导力，那一种就是不善言辞但埋头做事的理工男IT男，我个人反正是更喜欢第二种，他们是真正在推动这个生态向前进步的。”

“没有没有，太夸张了。”程一笑急忙摆手。

苏淮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也夸了陈兴一句。

“晨兴资本去年对快手的投资真漂亮，想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于英雄惜英雄的感情逻辑，互联网投资就是投人，企业接受投资也要反观投资人，陈哥和程总真是互相成就的典范。”

于是陈兴也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尽管投资快手和他其实没啥干系……

左右一顿扒拉，苏淮把两人全都摆平，聊天渐入佳境。

他和任何一个人初次见面，都会集中全力去观察各种细节，然后评估这个人的能力、素质、心性等等。

程一笑在他看来，除了在对外交流上面差点意思之外，其思想的深度、远见、逻辑运行模式、性格坚韧程度，都是人中之杰。

当年他做快手GIF，明明是宿华加入他，然而他却把大部分股份都拿出来给宿华团队，并且让出CEO位置，可见其清醒果决。

今天聊天时，他也很好的展现出了这一点。

因为主要话题是直播，所以他仔细分享了自己对于快手直播业务的思路。

“我做产品，也做运营，但我不是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插一手。

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那我要做好，比如设计个交互啊，对使用体验进行修正啊，该我拍板的，我一定把责任承担起来。

但是具体到直播这块业务要怎么做，我会充分相信下面的人，比如小付他们。

另外，我也非常愿意倾听像苏总您这样专业人士的意见，MCN入驻快手，在充分遵守快手规则的前提下，怎么发展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提供支持，但应该少做干扰。

如果你们能够做大，那就用事实证明了你们确实有做大的本事，也从侧面证明了我的服务是有效果的……”

核心思路：放任竞争，野蛮生长。

也难怪快手最后催生出以六大家族为首，近乎于垄断流量，倒逼平台决策的特殊生态。

从苏淮的角度来看，快手在整个互联网平台史上都算一朵奇葩。

在对待自身的流量控制权方面，抖音是怎么干的？

绝不让任何人做大，绑架平台。

整个平台只有一个例外，董宇辉。

抖音唯一没有限制的S+网红，只有他。

其余的全都被淹死在最辉煌的时候了，出错即抬，稍微有不安分的迹象就限流，惹得大网红们一有不对就自动停播。

董宇辉的情况太特殊，平台鼓励其他人去“向他努力”、“我们会支持你”，但是懂点形势的人都不会敌视宇辉。

董宇辉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真的在做事，而不是为了赚钱。

到处搞文旅宣传，到处助农，干的是普惠性质的事业，实现的是共同富裕的华夏梦，所以抖音运营部门也没法子限那你可以，我下也不过，我tmd是修改呢，怎么又套被罩了？好一点，你他妈不说，人家流。

至于其他的平台和大厂，态度都差不多。

我既要用你赚钱，然后压着你，不让你有太冒高的机会。

唯独快手不一样，他们是真的放任出了一种畸形的生态，让六大家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但是，回过头来再去看快手的定位，苏淮有了新的理解。

宿华和程一笑聪明吗？

聪明。

毫无疑问的顶级企业家。

那么，在2020年前后的时间点上，他们看不到家族式直播团伙的坏处吗？

当然不是，恐怕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因为快手这个平台的根基就不一样，他是扎根在下沉市场里的。

上辈子他们的用户画像早都公布了，三线以下城市，低龄、低学历、边缘、乡镇……

关键词就在那摆着呢，谁都不可能自欺欺人。

各种土嗨风在快手大行其道，有其历史必然性。

家族式、半黑道式、以师徒关系为纽带的义气式感情，也是快手唯一的解。

在这里搞正规公会模式没有任何意义，我跟你讲感情，你跟我讲合同？草，狗比！

家人们，这边的粉丝是真信家人们。

他们可太需要一个具备凝聚力向心力的家族了，人生已经如此单薄，我作为边缘人的生活如此孤单落寞，那可不就得跟着大家长走？

原本苏淮是不理解的，但是最近他天天都要去快手上待半天，没时间就把手机开着，挂在谁的直播间里，慢慢也就懂了。

玩抖音没什么值得夸耀的，玩快手也不能简单的归结为low。

华夏毕竟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刚刚消除贫困，14亿人口中，确实有半数甚至更多的边缘人群。

大城市的光鲜亮丽和他们没有关系，狭小的出租屋也不是归宿，简单直白的精神刺激才能给心灵以抚慰，这就是在真实不过的现实情况。

而快手因为精确的定位到了这部分用户，所以得到了超快速的发展，一度领先抖音。

但坏就坏在抖音追得太快了。

两个产品调性对立，各自的基本盘牢不可破，谁也不可能吞掉另外一方，那就只能是在维护好基本盘的同时去努力争夺中间的模糊用户。

在这样的情况下，快手不可能去对家族动刀。

看到了坏处，但只能咬牙硬挺，哪怕牺牲一些平台方作为流量掌控者的权威，也必须满足辛巴等人的“冒犯”。

所以圈外人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批评宿华程一笑菜，连网红都管不住，我上我早就怎么这么样了。

圈内人却应该从底层逻辑出发，去看到这种必然性。

让张一明和程一笑调换位置，张一明照样解决不了快手的问题，而程一笑的“轻干预”思路未必不能让抖音的直播生态更加繁荣。

这一晚，苏淮和程一笑聊了很多。

他很中肯的点评了程一笑的轻干预思维，也对快手用户做了精准分析，被程一笑引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