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廷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镜框眼镜,继续缓缓讲述道,“刘婉晴出身孤儿院。6岁那年,家中突遭火灾变故,父母惨死在她面前。后来,她虽然被史密斯夫妇看中,收养,但过去惨痛的经历,已经让她形成了怯懦又胆小的性格。后来,史密斯夫人又紧接着过世了,家中只剩下她和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常年在世界各国出差,能陪伴她的时间寥寥……所以,她的童年和少年,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她性格软糯,是讨好型人格,可偏偏又长得出挑,有几分聪明,这就足以让她在他们学生中间,成为众矢之的了。”
“众矢之的?为什么?”
“为什么?”韩云廷冷笑了一声,“哪有什么为什么。人性啊,多么复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是毫无理由而又极其疯狂的。她太亮眼,又好欺负,这就是所有原因了。”
“校园霸凌?”
“是。女孩们嫉妒她,排挤她;男孩们骚扰她,欺负她……后来,她就愈发把自己隔绝起来,不接触人,也不交朋友。用这种粗暴的方法,来保护自己。”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史密斯先生呢?”
“后来,史密斯先生的确是知道了——虽然,还不如不知道。”
“又发生了什么?”
“史密斯先生找到了院校领导,将那几个欺负婉晴的学生狠狠批评了一顿。但这也让学院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婉晴是个孤儿,她是被收养的事实。大家心底愈发觉得她轻贱。那几个带头欺负她的女生明着不敢再对婉晴做什么,暗地里联合大家孤立婉晴。少年的恶意,又岂是大人们干预就能被制止的?她们愈发肆无忌惮,给她编造流言,中伤她,侮辱她。三人成虎。久而久之,就再没人愿意相信婉晴了……将清水莲花彻底踩进泥里的快感,路警官,你能懂吗?……我反正不懂,原来人,也是可以恐怖到这种程度的。”
“……就算你那天救了她,像刘婉晴这样的性格,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接纳别人吧。”
“的确。我虽然在那天救了她,但她非但没感恩于我,还……当即将我狠狠揍了一顿。大概意思,就是我不该多管闲事。她已经习惯满身带刺地面对周围所有人,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她诅咒我,骂我,要我离开,我当时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满脑子都是绝不能让她出事,就也没还嘴,只是安静地在她旁边守着她,看着她,她先是崩溃地哭,然后又歇斯底里地叫,再后来,就是平静,沉默……她花了好久才冷静下来,我为了开导她,就跟她讲了我自己的事。”
“你的什么事?”
“身世。认真想想,我的身世其实也够惨,够倒霉的了。像我这样,被老天遗忘,被衰神眷顾的人,都还在苦苦挣扎着寻求活路。她那么漂亮,那么美好,没理由自轻自贱,去寻死路。”
韩云廷说到这儿,有些怅然,沉默了许久,路晨曦没有打断他。
韩云廷:“其实,我是一个弃婴。是一个不被期望,而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我的亲生父母因我有先天性心脏病而遗弃了我。是我现在的母亲捡到了我,带我四处求医问药,才勉强治好了我的病,让我活到现在。我母亲因为我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是,谁会娶一个带着拖油瓶,拖油瓶还是个病秧子的人,当老婆呢。我妈是个普通农民,没什么钱,我小时候经常交不起学费,每年都被评为特困生。我们还要经常跑全国各大医院,交昂贵的手术费,来治疗我的病。最困难时,我跟我妈在街上捡旧瓶子为生,一天合吃一袋方便面度日……不用别人踩,我本就是个在泥里打滚,才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可即使是在糊口都困难的那段日子,在手臂被输液器扎得青紫的那段日子……我也没想过,要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因为我知道,我这条命,不容易,我得活着。我妈曾说过,活着,就有盼头,就有希望。”
路晨曦震惊之余,长叹了一口气。
沈翳则安静地观察着韩云廷。
韩云廷低着头,继续说:“婉晴的苦恼来自于周围的朋友。我后来就又拿我自己的例子来开导她。因身体、经济、身世各方面原因,我性格沉默、孤僻,也没什么朋友。没人喜欢理我,我也不喜欢理别人。但我内心反而觉得踏实、充足。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一个爱我的母亲,将来,我要让我妈过上村里人人都羡慕的好日子。可能小时候太多回徘徊在生死线上,我反而看淡了这个人世。人呐,烦恼大多都来源于人际关系。这无外乎太在乎外界对你的看法、评价。但那些说到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的快乐和意义如果全都被普世的价值所审判只会让你变得更累。更何况,一个人的一生也不长,明天和意外说不定哪个会先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享受眼下的幸福,就是活着的全部意义……孤独又怎样,享受它,愉悦自己,就是征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