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宋氏、柳金珠都忘了她们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都好奇接下来陆询要怎么个论法了。
陆询喝口茶,看着正前方台下的百姓问:“本官到任后查办的第一桩命案,便是邹峰、林织娘联手谋害雷捕头一案,与二人杀害马大祥一案合起来论,诸位觉得,导致这两案发生的根源在何处?”
他抛出一个问题,下面百姓争先恐后地回答起来,几乎一致认为两案中最坏的是林织娘,是她为了杀害亲夫率先勾引诱惑的邹峰,也是她连累了雷捕头,如果邹峰提出要杀雷捕头的时候林织娘加以阻拦,邹峰不会下手,可林织娘害怕被邹峰发现她对他无情,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还想到了嫁祸柳玉珠的毒计。
因为提到了柳玉珠,百姓们纷纷朝柳家这边看来,陆询似乎这才发现柳玉珠等人,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等大家各抒己见抒发地差不多了,陆询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正色道:“本官以为,两案发生的根源,在于马大祥虐待林织娘,没有尽到君子之仁,没有履行为婿之信,更没有尽到为夫之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谁也没有想到,陆询竟然会先责备一个冤死的死者。
陆询站了起来,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声音清越地说起他的道理来:“仁,意味相互亲爱,譬如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一个老人摔倒,他将其扶起,此为仁,他看见一个孩子欺负另一个孩子,上前劝阻,免弱者受伤,此也为仁。而屠夫马大祥,一个身材魁梧的九尺男儿,他不珍惜爱护为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温良妻子,反而频频拳脚相加致其体弱多病,忍无可忍进而激发出恶念,林织娘谋杀亲夫固然有错,可马大祥若足够仁爱,绝不会招惹此等杀身之祸。”
妇人们都沉默了。
哪个不是从嫁人开始就任劳任怨伺候丈夫的,哪个没有被丈夫凶过打过,挨打挨骂都成习惯了,她们都快忘了,丈夫们那样欺负人是不对的。
男人们有的沉默自省,有的却不认同:“大人,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仁爱也要看对象,也要讲事由,马大祥为什么打林织娘,还不是林织娘先犯了错?她要是事情都做对了,马大祥能打她?”
“就是就是,好端端的,谁会没事打人?”
有越来越多的男人附和,甚至女人也有点头的。
陆询坦然道:“林织娘犯没犯错,犯了多大的错,这个本官不得而知,但圣人宣扬礼法仁爱,为的就是教化众人,劝人从善。有些道理,言语可以说通,打人便是不妥,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积善成德,积恶成怨,何必因一时意气打人,去赌对方的怨恨深浅?倘若马大祥对林织娘温柔呵护,林织娘绝不会设计杀他。”
台下议论纷纷。
陆询继续讲马大祥的违信、违为夫之责,当然,他也强调了林织娘、邹峰的恶与罪。
几乎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百姓的激昂辩论,日头渐渐升高,清风为陆询续了两次茶。
他在台上侃侃而谈,被质疑也不恼,辩赢了也不骄,玉树临风,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萧鸿同父异母的妹妹萧宝琴已经挤到了台下,仰着头,目不转睛地跟随着陆询的身影。
突然,清风来到柳家这边,看着柳玉珠手里的伞道:“日光这么晒,姑娘的伞若暂且不用,可否借我们大人?”
这似乎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毕竟陆询一直在台上讲话,清风除了上去倒茶,与他并无交流。
柳玉珠看向母亲。
宋氏直接抢过女儿的伞,塞给了清风。
别的不说,光凭陆询对为夫之责的那一番论道,宋氏就要定这个女婿了!
第21章021
柳玉珠眼睁睁看着清风托着她的伞,蹬蹬蹬上了高台,再将伞撑开,请陆询使用。
陆询笑着摆摆手。
“大人撑伞吧,别晒着自己!”
百姓们纷纷劝说,仿佛陆询的皮肉比他们的金贵,他们能晒,陆询就不行。
陆询闻言,只好接过清风手里的伞,他低声问了清风什么,清风指向柳玉珠,陆询便转过来,朝柳玉珠行礼道:“多谢柳姑娘借伞一用。”
百姓们的目光,刷刷刷地投向柳玉珠。
柳玉珠进京五年,到底见过世面,心中又有自己的小算盘,面对陆询的道谢,柳玉珠落落大方,先回礼,然后介绍道:“这把伞是我们柳家伞铺新上的样式,轻便遮阳,雨天用不得,专留着晴天防晒的,如今我有树荫蔽日,大人高台讲礼,伞借大人正是物尽其用。”
陆询看向柳晖,笑道:“柳东家好巧思,改日本官定要登门订伞,寄给家中姐妹。”
他都欣赏这把伞,在场的其他姑娘更是意动,只等陆询讲礼完毕,她们便去柳家伞铺抢购。
接下来,陆询继续通过大案小案讲礼法。
柳玉珠的那把伞,外面是白绢伞面,画了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荷花,清淡素雅,姑娘可以用,男子用也不会显得女气。陆询又是那般万里挑一的好容貌,随着他一手撑伞悠然辗转于高台,翩然若仙,简直就是柳家伞铺的活招牌。
自从甘泉县偶遇,柳玉珠第一次真心觉得陆询长得俊,太俊了!
陆询一口气讲了一个时辰,终于宣告今日的讲书结束。
大多数人都散去了,有几个姑娘留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陆询,似乎要等陆询进去了她们再走,其中就包括萧宝琴。
陆询下了高台,托着合拢的伞朝柳家几人走去。
萧宝琴见了,立即也凑到了萧鸿身边,被柳金珠悄悄瞪了一眼。
“多谢三姑娘。”陆询笑着将伞还给柳玉珠,而他对柳玉珠的称呼,也随着场合变来变去。
他今日替自家宣传了遮阳伞,柳玉珠心情好,看他非常顺眼,笑了笑便去接伞。
陆询转过脸去与柳晖商量订伞的事,手却不着痕迹地在伞下将一物塞到了柳玉珠手中,快到柳玉珠都没反应过来。
她慌乱地看眼家人,确定大家都没发现陆询的小动作,柳玉珠默默退到父母身后,悄悄将那小竹筒收进袖中。
心砰砰地跳,时隔一个半月,柳玉珠终于记起她与陆询的那份私契了,不用说,陆询这么一番举动,是要行使他“债主”的权力,准备使唤她做事了。
陆询没说几句就进了县衙,柳玉珠一家也与两个姐姐分路回家了。
一路上,宋氏与柳晖都在夸赞陆询这个人,柳晖觉得陆询很君子,宋氏觉得陆询是个会疼媳妇的好男人,宋氏一边说,还频频看向女儿。
柳玉珠心不在焉,根本没仔细听父母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