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春秋设邑,战国置县,历史悠久,自古便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是中原通往西北的必经之地。
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如此,只是它的名字会偶尔有些区别。
华阴县城头,周军的黑色旗帜林立,城头上一身铠甲的苏椿,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齐军,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两天,他每天都要跟各色各样的人碰面,同僚,下属,当地世家的信使等等。是战是降,总要有个章程,不能一直拖延着。
要知道,齐军破蒲坂,又用巧计硬吞突厥两万兵马,震慑关中!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兵马,都已经没有胆子出去跟齐军野战了。
能不立刻投降的人,就已经算是品德高尚。
人心大势,不过如此,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春天的日头,不热但有点炫目。苏椿便看到城下有个齐军士卒,拿着铁喇叭,举着白旗,貌似像是要来喊话一样。
“把弓箭都放下。”
苏椿摆摆手说道。城头这点兵马,只能带来心理上的慰藉而已,对凶险的局面不会有任何帮助。
听听对手说什么比较重要。
“城上的周军听着,宇文氏无道,惹得关中天怒人怨。我们齐军是仁义之师,文明之师,威武之师,不屑于宇文氏那种喜欢刺杀的鬼蜮伎俩!
开城投降,我们只问宇文氏,不问胁从,甚至还能保住你们的荣华富贵。倘若有人不识趣,冥顽不灵,那么,这就是下场。”
这名齐军士兵退到城头弓箭射程以外,招呼过来了一堆人,在空地上摆起了一座“小山”!
用腌渍了石灰的突厥人头,一层一层叠起来的,专有名词叫做“京观”的小山!
城头上的苏椿,看着背脊一阵阵的发凉,城墙上站着的弓手,很多人腿脚都在不自觉的发抖。他们原以为那个“传说”是假的,没想到……高伯逸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真是敢啊!
用突厥人的人头做京观,不亚于狠狠的扇木杆可汗的耳光。高伯逸大概是想用此举向木杆可汗示威:宇文邕把你当亲爹供奉,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这些突厥人,心怀不轨,不宣而战!所以我家高都督,就把他们给灭了!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想跟着宇文氏一条道走到黑,那么……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你们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喊话的人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城头之上,周军的所有副将、偏将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苏椿。
开城投降,等于是将自身性命交托于他人之手。不开城投降的话,就会成为城外那些京观的一员,没人希望就这么白白死去!
“诸位,情况确实比较严峻。城内的州郡兵马,恐怕很难抵挡住齐军的步伐。不如各位随我一同去县衙再作定夺吧。”
苏椿长叹一声,反正不还有三个时辰嘛,商量出个结果,应该也够了。
……
郑敏敏命人给高伯逸做了一个轮椅,并调试到位。她让高伯逸坐在上面,自己则是推着他行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路跟随。
高伯逸的体力已经有所恢复,虽然还不能走路,不能起身,连抬胳膊都做不到,但吃饭喝水等日常需求已经毫无障碍。
看得出来,他正在一点点的恢复体力。
“今日派人去华阴县叫门了没,结果如何?”
高伯逸闭着眼睛问道,此刻郑敏敏正推着他在神策军大营里四处闲逛。
“派人去了,还筑起了京观。华阴县的人被京观吓住了,后面的城池就简单了。”郑敏敏小心翼翼的说道。筑京观可是她的私人小任性,高伯逸还没醒的时候,下令不要紧。如今高伯逸已经醒来,越俎代庖就有些不合适了。
“突厥人就是欠收拾,你筑京观做得很好,深得我心。”
高伯逸一句话就说到了郑敏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昏迷的时候,我想过很多问题,甚至还想过带兵杀入长安,找宇文宪问罪。不过你既然已经醒了,我当个听话的工具人就行了。
就像你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奋斗虽然会很激励人心,但躺平立刻就能感觉舒适。”
你怎么把这种毒鸡汤记得如此清楚?
高伯逸睁开眼睛看了郑敏敏一眼,无奈苦笑。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就不在了,你也不要感觉悲伤。
世间少了谁,芸芸众生的日子都是一样在过,不会缺胳膊少腿,我也没把自己看成救世之主。”
高伯逸长叹一声,有些萧索道:“但是我觉得,或许我的人可以不在,但我的很多想法,我在泉下或者不知名的地方,希望看到它们不会如放出去的烟火一样璀璨而短暂。
比如说我不希望女子都是男人的附庸,比如说我不希望天下大部分人斗大的字都不认识,比如说我不想人们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互相厮杀……我希望,有个人,能帮我实现这些想法,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我会信任,会安心。”
并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也没有什么权力的许诺,未来的幻想,利益的交换。在这一刻,郑敏敏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似乎没有毫无价值的变白。
很多事情,好还是不好,行还是不行,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其实自己心中是有一笔账的。
她将小手放在高伯逸的大手上,轻声说道:“我知道了,那么以后我就尽力而为吧。如果我没有在你前面走的话。”
……
春日白昼变长,夜晚变短,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华阴县的县城,四面大门都洞开,装备并不精良,只是刚刚春耕结束而集结起来,勉强能算是“军队”的华阴县守军,将兵戈统一的堆积到城门口的位置。
然后列队站在一旁,等待神策军的接受。
那些什么“与城共存亡”“跟着宇文邕一条路走到黑”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甚至在县衙开会的时候,都没有人去提!
齐军都说了,只对付首恶,也就是宇文氏一族,不问胁从,更不会对普通的周军和无辜百姓下手。既然如此,坚决抵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