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狱(1 / 1)

刑场人散后,皮场庙又下了几滴雨,满地虫蚁在凌乱泥泞的脚步间仓皇流散,爬得飞快。

官府拉来一辆水车,早就等在路边的洒扫夫们拿着苕帚和抹布一拥而上,不过半个时辰,刑台上的血水就都冲扫干净了。

天很快暗下来,夕阳却又在山边再次露头,照亮土地神像的侧脸,阴测测的注视着黄昏之中,那副孤独的刑架。

洒扫夫陆续交了官府的差,相继回家。张药还跪在地上,对付着一块陈年血印。

眼前忽然踩来一双精致的皂靴,张药不等来人开口,就先说了一句:“这个时候别招惹我。”

“我招惹你什么?”

说话的人感染风寒已经有两三天了,鼻子瓮得怔厉害,不过张药与这个人太熟悉了,光看那双皂靴,就知道来人是司礼监的秉笔杜灵若。

“诶,你这辈子对皮场庙是有多少执念?”

皂靴挡住了张药的擦地的路径,他直身,暂时跪坐,“脚,抬起来。”

杜灵若笑了一声,往边上一跳。他年轻,个子也不高,十四岁的时候就去了势,人瘦嘴毒,说出来的话比六科的给事中还要狠,不过,也正是这一条利落的舌头,数年之间,就帮这个原本毫无根基的年轻宦官,吃开了北京城内的内臣与外官,从紫禁城到天寿山,哪处开席,杜灵若好像都能分一杯羹。

他与张药坦诚相交,是因为他一直以为,他下面的那一刀,是张药落的。

那一刀要了他半条命,令他调养到现在,都还是个迎风咳血的废人,然而,也是这一刀,帮他从前太子的那场谋逆大案里,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虽然张药和他解释过无数次,平阳二十二年的京城雪夜,他不过是去东府杀人的卫所差之一,那个真正为杜灵若挥刀改命的人,早在他进府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可惜不管他怎么说,杜灵若都不信。

他就记得,他痛昏过去不知道几天,再睁眼时,张药那张丧脸,像个佛面一样,金光闪闪地悬在他眼前。

后来,他就天天“报恩”挂嘴边,时时刻刻感念着,那对张药来说全然莫须有的“一刀”。

张药起先很无语,久了倒是无所谓。

他一路丧到如今,对于不想死的人,多少都有点好感。

“差不多行了,擦个地还跪得这么端正,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