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种田文里的秀才表哥(九)(1 / 1)

暮色沉沉,杜行之送走最后一波吊唁的人,脚步迟缓地回到灵堂前。

望着灵堂里漆黑的棺材与牌位,他有些僵硬地继续跪坐到蒲团上,往铜盆里添了些纸钱。

火苗很快舔舐上纸钱,零星几点火星子蹿到空中又很快湮灭,他身上脸上都被热意烘得出了汗,却好似察觉不到一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林惜到时,只见整个灵堂都被火光照亮,身形清瘦的少年跪在其中,铜盆中火光大盛,火星被穿堂风吹起,看着就要落到少年的身上,她连忙上前一把拉开了杜行之,又一脚将火盆踢开了些,语气焦急,“表哥!你没事吧。”

杜行之这才回了神,低头看向眼神关切的林惜,努力扯了扯嘴角,“无妨。”

林惜似乎是被他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刺激到了,霎时红了眼眶,哽咽着出声,“还说没事儿呢,都快被火烧到了,表哥你别这样。”

杜行之脸上费力维持的淡笑消失,紧绷着的肩膀也垮了下去,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了全部精力。

他摇了摇头,轻轻挣脱了林惜扶着他的手,重新对着灵位拜了下去,伏跪在地,他闷闷的声音传来,“表妹,我没有父亲了。”

林惜抿了抿唇,走到香案前,点燃了三根香,对着杜演的灵位拜了三拜,而后走到杜行之身边,也俯身拜了下去,灵堂里一时无言,只能听得到两人浅淡的呼吸声。

良久,林惜听到身边衣料窸窣的声音,杜行之终于开口,“他们都劝我和母亲要节哀,可是他们不知道,看着父亲的灵位,我竟是流不出一滴泪来,若是父亲知道了,一定会骂我不孝吧。”

“他素来疼我,我自出生便身子不好,他不知在哪里听说了姑苏有位佛法高深的大师,经他赐福的孩子百病全消,身子健壮,便不远千里带着我去求福。”

“有一日因为盘缠拮据,我们宿在一处极为便宜的旅店,那旅店的房间潮湿闷热,草席也发了霉,铺床的稻草里还有许多臭虫。父亲怕我被臭虫咬了,就用烛油点在它们身上,天亮时我见到草席上好多蜡油点子。那夜我吹着父亲蒲扇扇出来的凉风,一夜安眠,父亲自己却熬红了眼睛。”

“我幼年时一点也不爱看那些经史子集,就喜欢跟着大些的孩子们上山下河,有一日听人说隔壁庄子有人演皮影戏,我和几个孩子就没去书塾,而是走了几十里路跑到隔壁村子去。

“结果皮影戏没看上,回来的路上他们还嫌弃我走得慢,将我抛下了,我年纪小,一个人从天亮走到天黑,摔了好几跤。好不容易哭哭啼啼地回了家,以为必然逃不过一顿责打了,结果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瞥了我一眼,便让母亲带我休息去了。”

“后来母亲才同我说,那天父亲找了我一天,知道我是被几个孩子带到远处后,天生好脾气的父亲头一次与人红了脸,发狠说若是我丢了,定然要与那几家不死不休。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同那些孩子厮混,书也能看得进去了。”

“他身体一直很好,当年逃难路上,我和母亲都因为风餐露宿而生了几场病,他却连风寒都没得过,有好几次我同母亲都快撑不住了,但只要看着他那仿佛永远挺拔的背影,就会突然滋生出无穷的气力。”

……

林惜缓缓起身,安静地听着杜行之絮絮叨叨地回忆着他同自己父亲的点点滴滴,也不由地想起了前世她曾听过的一句话: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活着的人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