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2)

娜仁再次深恨自己不是男儿人,然后又觉得这样的美人,如果不是至尊皇权天下之主,也没人护得住吧?

她心中浮起些微的感慨波澜,又见李氏纵然踩着几寸高的花盆底,行走间也娉娉婷婷一副袅娜姿态,更是羡慕——她被太皇太后逼着练了这么多年啊,也没走到这种程度。

可见长得好的人,当真是有先天优势的。

二人齐齐向娜仁行礼,张氏也罢,本就是宫女出身,难得李氏的万福礼也行得十分标准,更妙的是身姿如行云流水,轻柔好看。

娜仁忙道:“快快请起,坐吧。”

李氏并张氏轻声谢过,起身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一处宫室。

西暖阁此时宫人往来人影穿梭,再加上隔着一个正堂,她们并不太能够看清楚细致摆设,只隐隐约约看得出大气阔朗,处处精细。

而她们此时所处的东暖阁分为两部分,当下所在的次间,临南窗的是盘山大炕,临北窗两把玫瑰圈椅间以黄花梨雕花嵌大理石花鸟纹高几隔开,左右另有博古架,零零散散设着些摆件,一只汝窑白瓷瓶上插着十余朵娇黄鲜妍的菊花。

炕上东西两方铺设锦垫坐褥,一色水红五福暗花纹样,间有一张梅花式炕几,上头各色吃食点心香气诱人,两边嵌螺钿的小炕柜一色皆出紫檀,雕刻‘万年长青’及‘事事如意’,满含期许。

一宫装丽人就坐在炕东方,容貌并不十分美丽,然而气度沉静优雅,眉眼含笑间和蔼近人,发间步摇珠光宝气恨不能映得一室光辉,温言轻笑的样子让张氏暗暗松了口气。

好歹这是位好相与的主。

李氏转瞬间心里千头万绪,面上却端起七分笑意,道:“妾初入宫中,处处拘谨,今与娘娘毗邻而居,如有失礼之处,还望慧妃娘娘提点,万望海涵,感激不尽。”又道:“妾身也没有什么好送给娘娘的,这里头有妾在家时制的香囊绢帕、胭脂香丸,若是能入娘娘的眼,妾便再欢喜不过了。”

张氏也忙捧出礼物来,亦不过是些绣品,看得出做得用心。

娜仁便明白了:得,这是来交保护费的。

她先是吩咐豆蔻:“还不给两位小主奉茶,前日得的暹罗贡茶,沏两杯奉上。”又命琼枝:“将我早预备给两位小主的礼物寻出来。”

二人均应了,躬身退下,不多时,琼枝带着竹笑与岂蕙回来,二人手上都捧着大红洒金锦盒,纹样或是‘相禄寿喜’或是“事事如意”,均是意头极好。

琼枝轻轻打开两只锦盒的盖子,笑道:“只是些宫中的时新样子,珠花手钏、香袋绢帕,还有我们娘娘素日清闲时亲手调制的香料,二位小主若是不嫌弃,便请收下吧。”

张氏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这珠花可真是精巧,一看就是造办处老师傅的手艺,前儿皇后娘娘赏我一支,不小心跌了碰掉颗珠子,让我好心疼,这回可好了。”

李氏瞥她一眼,也微微一笑,拈起白瓷小钵打开轻轻一嗅,道:“这香料滋味清新,仿佛是花果香,又并不轻浮,实在配伍精妙,妾身本还自得于香道之技,如今看来,倒是妾身自视过高,闭门造车了。”

“客气了。”娜仁又笑道:“其实大家同在宫中,闲来无聊,互有往来闲谈都是有的,然而照顾提点就谈不上了。时日漫长宫中寂寞,二位若是来陪陪我,我是乐意的。若是说起照顾,那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其实咱们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对宫妃照顾备至——想来张格格是知道的。”

张氏忙道:“是,皇后娘娘体贴眷顾,处处精心,实在让妾身感激涕零。”

“这话很该说与皇后娘娘知道,想来娘娘若是知道,也是开心的。”

娜仁抿唇轻笑,端起牛乳茶啜了啜。

她这边满于维护宫妃间脆弱的友谊小船并欣赏美人儿,坤宁宫里,皇后听了内务府的回禀,摆摆手让人退下,然后微怔着对秋嬷嬷道:“嬷嬷你说,这老祖宗是不是在警告本宫,不要往永寿宫伸手?”

“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统御妃妾理所应当。既然您安排到永寿宫的人被刷掉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却没表示什么,只是把身边的人派给了慧妃,就说明太皇太后对您统御妃妾的手段并不会多置喙。”

秋嬷嬷道:“人已被刷掉好些日子,太皇太后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对您的不满来,您又何必自乱阵脚?”

皇后闻言,刚要开口,兰嬷嬷从外头进来,道:“奴才听闻,永寿宫伺候慧妃的那个五个太监,首领冬葵是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的自不必说,余下四个,有清宁宫指过去的一个,三个是太后的宁寿宫指过去的,这明晃晃是要护着慧妃,不许人往里头伸手。”

她看了秋嬷嬷一眼,道:“慧妃摆明了是太皇太后要护着的,娘娘您的那些智谋手段本不必对她却用,一早防备莫不如等她先动,见招拆招。”

“可那样岂不是失了先机?”秋嬷嬷拧眉不满,兰嬷嬷笑容不变:“失了什么先机?难不成就让娘娘先一剂绝育药给了永寿宫那个才叫先机?那离废后也不远了!皇上摆明了看重慧妃,却未必偏心慧妃,若论宠爱,前有钟粹宫的马佳小主,如今新封列妃中,最有威胁的却并不是慧妃。”

皇后微微一叹,“也罢了,咱们又在这儿杞人忧天什么呢?左右慧妃体弱,未必能生养。看皇上的意思,昭妃也未必有出头之日,余者,就看她们的命了,谁有为皇上开枝散叶或是宠冠六宫的福气,便是她们命里的福分了。左右皇上用得着赫舍里家,也并非无情之人,这一二个月里,对我也算关怀体贴,若真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也是我的福气,赫舍里家的福气。”

“唉,您这么想就对了。”兰嬷嬷眉开眼笑,秋嬷嬷兀自拧眉,被她横了一眼,悻悻站在那里。

皇后却扭过神来,坐在炕上端起茶碗呷了口香茗,从容笑道:“左右我是中宫,我无大错,谁又能动摇我的位置?”

“娘娘英明。”兰嬷嬷捧起身后宫女端着的补品,满是怜惜地看着皇后:“这燕窝隔水蒸了,出锅后浇上牛乳、参蜜,口味清甜不说,也最是补身。这些日子,您日夜忙碌于宫务,又要侍奉皇上,人都瘦了。”

服侍皇后用了炖品,皇后要歇晌,兰嬷嬷仔细替她掖好被子,叮嘱九儿仔细盯着,给了秋嬷嬷一个眼神儿后抬步出了正殿。

这个季节,院子里的花都落尽了,梧桐叶子月初就被扫了干净,倒是为了迎接新妃、行册封正礼,用绸子系上的小花给这庭院添上几分鲜艳来。

秋嬷嬷与兰嬷嬷前后脚地出来,二人默契地来到避人处,秋嬷嬷口中道:“你贯来是这个和事佬的脾气,可平常人家当家主母对妾室好药有几分手段呢,何况咱们主子贵为皇后,自然更要处处精心。”

“就是娘娘贵为皇后,才更要‘小心’而不是‘精心’!”兰嬷嬷道:“这宫里,处处都是人的耳目,娘娘若真用上什么出格的手段,不说别人,太皇太后第一个收拾了娘娘!”

秋嬷嬷呼吸一滞,后知后觉:“是我想岔了,寻常人家和宫中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兰嬷嬷闻她此言,眉眼柔和些许,笑了:“咱们娘娘出身尊贵,宫中无人比得过,慧妃之父晋封镇国公又如何?手中无实权,哪里能够和咱们中堂大人比?皇上对娘娘也并无不满,娘娘只需做好皇后本职,做好皇上的妻子,便无需担忧中宫不稳。若按你所说的那些,反而是昏招了!这宫里什么事情,瞒得过人老成精的那位?”

“是我想岔了,一开始你也不提醒着我!”秋嬷嬷急急忙忙道:“这会太皇太后可不得怪罪娘娘了?”

兰嬷嬷却收敛了笑意,道:“太皇太后未必怪罪娘娘,不然早该发作,你的法子也不错,嫔妃宫中,总要有一两个咱们娘娘的,左右咱们不害人,只盯着她们,别动了害咱们娘娘的想法便是了。”

秋嬷嬷连连点头。

兰嬷嬷略一沉吟,又道:“月知那丫头……这几日,逮个空档,你敲打敲打她。那李氏如此出挑,用上月知的日子不远了,本来我想着,娘娘与皇上还算和睦,可以省了这一节,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还是成全了娘娘的贤名,也别让皇上的心太离了坤宁宫。这皇宫素来是花无百日红,唯有中宫,才能屹立不倒。”

她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一番话,秋嬷嬷应着,回头果然敲打月知一番,再有兰嬷嬷温声怀柔与她叙话,引得月知一颗红心向皇后,叫她忧皇后所忧,愁皇后所愁,处处为皇后着想。

二人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事情做得得心应手,配合默契。

这些坤宁宫中私密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说新妃入宫之日,钟粹宫后殿的红烛燃了一夜,直到天边微微泛出鱼肚白,佛拉娜方将手头的针线放下。

雀枝满是心疼地递了茶来,“您这一夜没睡,做针线也心不在焉的,瞧这指头伤的。”

“这褂子是给皇上的,前儿皇上念叨想去南苑校射,这褂子正合穿。”佛拉娜摇摇头,将手上石青褂子抖开,袖口上五爪龙腾云驾雾,威势不凡,银鼠里子薄薄一层,却很保暖。

雀枝在旁笑道:“这褂子可真好看,小主做得用心,皇上定然喜欢。”

“皇上若是喜欢,也不枉费了我这几日费的心思。”佛拉娜微微一叹,将褂子整齐叠好放到炕梢,端着茶碗暖手,转头看向窗外:“天要亮了,我也睡不下了,再酽酽地沏一碗茶来,稍后替我梳妆,去向皇后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