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遏必隆如日中天时,这位主闭门念经,除了永寿宫这个三人组固定据点之外,只会在请安时出现在坤宁宫、慈宁宫、宁寿宫,等闲诰命都不敢登她的门。
如今遏必隆没落,她仍旧闭门念经,不悲不喜。当日繁盛时如何,如今仍旧如何。任人见了,都不得不赞一声“好心性”。
何况和昭妃,众人真是没什么亲近,也没什么厌恶。
人家出身尊贵,清傲性冷,不爱与旁人打交道。
来往频繁的两位,一个慧妃,宫里出了名的正事啥不干,玩乐第一名。圣眷不说不浓,毕竟人家与皇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皇上却也鲜少留宿,实在并非嫔妃劲敌。但出身高贵后台强硬,皇亲国戚,君不见几位辅政大臣辛辛苦苦混出个一等公,人家了老爹轻松封了镇国公,还得了‘靖勇’二字做封号。你敢招惹她,明天太皇太后的大巴掌就要扇到脸上。
一个李福晋,人说花无百日红,她这枝梨花落在皇上床头却正经有两年,在宫中正是如日中天,素日处事圆滑有度,谨慎而不刻意,不好得罪。
就人家混的这圈子,你挤破了头也挤不进去不是?
等闲嫔妃有想与昭妃交好的,在她的冷脸前也顶不上两轮,还是算了吧。
得益于这副脾气,昭妃的清净日子还能继续延续下去。不过宫里的乱子没出,宫外的烦心事儿却挡不住。
这日娜仁早上请安回来,抱着皎皎在书房坚持搞创作,边写边玩孩子,麦穗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她搂着皎皎的那条手臂,生怕出了什么事故。
琼枝进来的时候娜仁还以为到了吃点心的时间,随口道:“好快呀。今儿星璇备的什么吃食?”
“可不是吃食。”琼枝走上来道:“才刚昭妃娘娘宫里的倚霜来了,说叫您去救火呢。”
“救火?”娜仁一瞪眼睛,“哪走水了?”
琼枝叹了口气,“不是那个火。今儿遏必隆夫人入宫了,这会正经有一会子了,倚霜匆匆忙忙地来,只怕是昭妃娘娘不耐烦了,叫您过去,好有个由头,打发了那位夫人。”
“哦,懂了。”娜仁松了口气,“救场就救场呗,说什么救火呀。来,梳妆去。”
“可知是那边极得快要着火了。”琼枝打量打量娜仁的装扮,道:“倒也不必大收拾,不过既然要与外命妇打照面,还得加两支簪钗。麦穗,快把公主抱过去,您也是的,抱着公主在这儿,能写出什么来?”
她嗔怪似的念叨了娜仁一句,麦穗如闻救星,忙将皎皎抱过去,也道:“琼枝姑姑说的是,主儿您抱着小公主,平白耽误了您创作。”
“你们懂什么,为了这小丫头,我连养只猫儿都放弃了,她就不能为我多奉献些吗?”娜仁轻哼道:“不能抱着写东西的小不点,养起来有什么意思?”
琼枝表情一时分外惨烈,好一会儿才低声念叨:“您好歹有点母性。”
皎皎听不懂这些,放在坐在娜仁怀里傻乎乎地扯着她的袖口玩,书案上还有一只布老虎,她就满足了。这会到了麦穗怀里,她也不哭不闹地,用肉乎乎的小手摸着麦穗衣裳领口的刺绣,大眼睛都笑成条缝了。
等娜仁与琼枝往出走了,她才后知后觉,伸手向门口冲着娜仁“啊——啊——”地要。
走远了,琼枝念叨娜仁:“您瞧公主与您那样好,您怎么总是逗着公主玩儿。”
“你看我像是有什么母性光辉的人吗?”娜仁也不管琼枝听不听得懂,通通说了出来,“我和皎皎啊,就是她哄我开心,我看她高兴。我庇护她平安长大,日后嫁得如意郎君,她哄我开心十几年,日后出了嫁,若是抚蒙,山高水远,几年能见一次?谈何母女。况且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虽说孩子无辜吧,可她的生母是那样的脾性,我若一开始就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岂不是脑袋有坑?”
琼枝嗔她道:“您总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不过仔细咂摸咂摸,也是有道理的。
后头那一句她没敢说给娜仁听,不然只怕娜仁就真要飘起来了。
还是冷静点好。
琼枝心中默默道。
娜仁赶到长春宫时,暖阁里的战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具体来说就是遏必隆夫人疯狂输出,正在极力向昭妃灌输‘生个孩子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给家族撑腰是你应该做的’‘如今皇后依然有孕,家里又是那个样子,如果昭妃再不有孕,在宫中就无立足之地’。
娜仁在外面听了两耳朵,面目狰狞:这是什么狂野洗脑派的野路子选手啊。
然而暖阁内遏必隆夫人还在继续,先是瓷器清脆的一声响,娜仁猜测应该是她喝了口茶又将茶碗放下,与杯托相碰的声音,然后她声音微沉,娜仁能够联想到她严肃的面色,只听她道:“娘娘您入宫已经四年,中宫有喜,老爷被革职,咱们家正是急需后宫扶持的时候。如果您再不有孕,我们只能从族中挑选适龄体健的女子入宫,为皇上绵延后嗣,为我钮祜禄家换取生机。”
昭妃口吻仍旧淡淡的,“嫡额娘此言差矣。当日赫舍里氏送赫舍里庶妃入宫,皇上已恼了皇后与赫舍里家一回。您敢说,钮祜禄家便能例外呢?妄图以后宫把持皇上与前朝,乃是大忌,嫡额娘替本宫转告阿玛,本宫还想安安稳稳地在这后宫活上两日。无论是本宫,还是钮祜禄家,与皇后及赫舍里氏都无法相比,不是吗?”
她这样长篇赘述的时候极少,话音缓缓地,仿佛自带溪水潺潺伴奏,娜仁甚至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眼角眉梢轻挑着露出几分威慑与少有的攻击力。
一语落地,殿内安静许久。
娜仁听见遏必隆夫人佯装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仿佛已经组织好语言打算开口,便向着走出来的青庄猛使眼色,青庄会意,向内放声通传道:“慧妃娘娘驾到!”
里间的遏必隆夫人听了忙忙起身向娜仁请安,既然娜仁来了,她当然不好久坐,没一会就强笑着醍醐告退。
昭妃喊住她,“慢着,我这有两个人,嫡额娘带回去吧。”
她一扬下巴,春嬷嬷郑重应是,下去没一时,带着两个人进来。
却是鄂嬷嬷与鹣鲽,这二人见了遏必隆夫人,忙跪下请安。
遏必隆夫人微微拧眉,问:“昭妃娘娘这是何意?”
“让嫡额娘您把阿玛的人带回去养老的意思。”昭妃掀起眼皮子撩了遏必隆夫人一眼,“这还不懂吗?”
遏必隆夫人登时面色铁青,娜仁眼睁睁看着她额角的青筋都要暴起了,但见她行至炕前,也不顾娜仁还在,声音极低地道:“娘娘您是铁了心要撇开家里了?可您要知道,这宫里的路不好走,从前若不是家里都给您铺好了……”
“你们给我铺什么路了?铺出这锦绣前程,尊贵妃位?”昭妃嘲讽般扯扯嘴角,“怕是给我留的隐患更多吧?这些年的明枪暗箭,可都不是我招来了。来人送客!”
娜仁看着她,眼睛都亮了。
带遏必隆夫人咬着牙领着那二人离去,娜仁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好生猛!我听你顶她听得心尖都发颤!”
“先别说我,是叫你来帮忙的,你在外头听壁角看热闹,可欢喜?”昭妃斜眼睨她,娜仁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热闹,不免多听了两耳朵,况刚才那回你们说的那话,我进来好吗?”
昭妃端起茶痛饮半盏,然后轻嗤一声,“有什么好不好的。”
倚霜笑容满面地为娜仁奉上茶来,娜仁心有惴惴地用嘴唇一抿,还好她们长春宫还没变态到用苦茶待客的地步,入口的酸甜爽口的果子露,娜仁眉目一舒。
倚霜见状,笑道:“您可不必怕,奴才怎敢用那苦茶招待您呢?”
娜仁满意地喝了两口,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问:“方才招待遏必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