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轻哼一声,摆摆手,示意豆蔻去吧。
康熙又叫其勒莫格来坐下,琼枝取了三只凉水浸过的小酒盏来,三人碰了杯,康熙打趣着问:“阿姐收了人多厚的礼,我看达尔罕王信里那样子,只怕礼单不薄吧?”
“可被你说准了。”娜仁道:“岂止是不薄啊,是险些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在里头也没出什么力,也不好意思全收了,等回头琴德木尼成婚,我再借着添妆的由头给她补回去就是了。”
康熙点头道:“也好,别落下什么过,怕日后再有事。”
这话有理,娜仁也是觉着收了人这样丰厚的礼,在事上却没出大力有些不好意思,在琴德木尼的嫁妆上补回来正好,日后还如常走动也可。
这边说着话,娜仁见其勒莫格今日反常沉默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待康熙去时,招招手示意他留下,低声问:“三哥你今儿个怎么了这是?”
“……”对着她满是关怀的目光,其勒莫格凝噎许久,哑声道:“我只是想,若是当年,咱们家也有如达尔罕王一般的底气,是不是你就能自由自在地一辈子。”
“三哥你怎么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娜仁这才知道他想什么,半是无奈好笑,半又觉着心里暖洋洋的,眉飞色舞地笑道:“你妹妹我生来胸无大志只愿看眼前富贵,如今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三哥你不要多想,若是当日没入宫——”
她不禁面露沉思,其勒莫格略带期待地看着,却听娜仁缓缓道:“我八成是不会嫁人的,或许舍不得三千青丝,寻一处僻静道观出家,然后安度余生。男女之情与我而言太过复杂、太过难破,我也不愿沾染。我有太多畏惧,不愿意踏出自己安稳舒适的圈子,最后只会作茧自缚。如此因缘际会,当下对我而言已是最好的了。”
娜仁目光极真挚地注视着其勒莫格,道:“我没有后悔过当年,也没有遗憾过当年,厌恶过当下。我觉得时下的日子,对我而言就已经很好了。我的心太小,小到不想用尽勇气与人恩爱一场,不愿踏出净土走遍天下看世事疾苦。我只想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平稳日子。”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行侠仗义走遍天下的底气,没有兼济天下普渡万民的本事。
其勒莫格鲜少见到她这样直接坦荡甚至带着淡淡无奈的神情,愣怔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如常的声线,低声道:“我知道了。”
娜仁不知道她今天的话会不会给三哥造成什么打击,但她对当下的生活是真心挺满意的。
都说宫里的女人苦,可那是建立在衣食富足的基础条件下,种种精神上的苦。如果和外面的女子们的处境相比,至少娜仁觉得,她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
何况她精神上也没什么苦的。
又留琴德木尼在宫中住了一夜,她仍旧与皎皎同宿,娜仁亲自为她们掖了掖被角,轻抚皎皎的头,道:“明日你就要如常上学去了,琴德木尼姐姐也要出宫了。”
皎皎微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把手伸向另一床被子握住了琴德木尼的胳膊,问娜仁:“那以后还可以召琴德木尼姐姐入宫吗?”
“当然。”娜仁笑吟吟地对琴德木尼道:“你阿布托我给你寻一个好夫婿,想来他也快要入京了,你们父女俩且要在京中住一段时日。届时我常常召你入宫,你与皎皎一处玩,可不要嫌弃皎皎恼人,不肯来了。”
琴德木尼脸微有些红,连忙摇头,“我不会嫌公主的烦的……”
见她有些羞涩的模样,娜仁忍不住笑了,也揉揉她的头,叮嘱:“睡吧,明儿留了早膳再去。”
两个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点头,一大一小都是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模样叫娜仁心都快化了。
叫人入宫一回,自然不会让她空手回去,无需娜仁开口叮嘱,琼枝已经备了如绸缎珠花一类赏赐少女常见的物件,因琴德木尼与皎皎投缘的缘故,备得又格外丰厚。
娜仁看过之后,只道琼枝做事老辣纯熟,琼枝在旁轻笑着,“您若是再夸下去,奴才都不知道自己真有几分几两了。”
“人说自谦过度便是自大的,我的琼枝姑姑,你可不要太谦虚了。”娜仁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二人守着灯随意说着话。
琴德木尼入京后却宫中却迟迟没有消息,虽然召见入宫小住过一回,康熙那边却没动静,底下不免有人着急,开始试探。
但没等上京的蒙古王公们走通门路,宫中佟贵妃便先并道了,钦天监副使率先上奏,禀达尔罕王长女与佟贵妃有生肖相冲,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坤宁宫又传出皇后抱病,这一回却连钦天监正使都开始动了,上奏道达尔罕王长女与皇后有八字相克之处。
这手段可真是……娜仁莫名想到前世看过的某大热宫斗剧,不过还算佟贵妃有分寸,没把琴德木尼说成妖星什么的。
至于后来正使也出来凑热闹……她可不觉得佟贵妃有那个面子叫皇后下场陪她演戏,且佟家在前朝也没有强盛到能让钦天监正使站出来。
这背后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第69章
“你和我说实话,皇上许了你多大的好处,能叫你配合他演戏?”娜仁一边剥着朱橘,一边道:“佟贵妃也就罢了,皇上这主意眼看就是跟着人家学来的,真是没趣儿。”
皇后淡淡道:“招不在新,灵则可行。天大的好处。”
她歪头看了娜仁一眼,忽地道:“南苑秋日便已秘密动工,在山脚下修建一处圈在南苑内、又独立于行宫的院落。青砖黛瓦,翠竹环绕。”
“……你在宫里还能待多久?”娜仁一愣,好一会才问。
皇后拧眉沉思半晌,缓缓道:“皇上手下还有些未完的事,多少要再有两个月。”
“那就是转年开春了。”娜仁长舒了口气,又摇头轻叹道:“你们都走了,留着我带着皎皎,那小丫头又不知有多不适应。”
皇后似是浅浅地勾起了唇角,道:“你可以时不时带皎皎来躲躲清静。”
“那倒也是。”娜仁思忖一下,以后宫里要热闹了,她看戏看厌烦了,出去小住一段日子也是有的,南苑行宫正合适。
虽如此说,在脱身之前,皇后还要忙碌于宫务,这回借着染恙卧病,倒是可以把手头宫务扔出去。
然而最佳接盘人佟贵妃也病着,娜仁最后发现战火竟然波及到自己身上,简直欲哭无泪。
她打算想法子把佟贵妃激起来,或者求求太后,好歹自己脱身出来。然而康熙这回难得坚持,年下预备的账本、册子最后都送到了永寿宫来,娜仁看着只觉梦回前生,对着那一摞账册,莫名联想到前世堆满办公桌的文件夹。
旋即眼前一片漆黑,只觉了无生趣。
不过太皇太后对此也颇为坚持,太后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娜仁多少也知道康熙是觉得日后宫里没了皇后,她总要握些权柄在手,才能叫人看出永寿宫的尊贵来,心里无奈的同时,也只能认了。
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再加上内务府的人已经被新上任的这位皇后调教得颇为省心,娜仁头顶太皇太后这座宫内最大的山,他们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均拿出了对待当任皇后的十二分仔细来对待娜仁,差事办得十分尽心,也叫娜仁省了许多事。
如此,宫中年节预备总算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皎皎小脑袋瓜子灵得很,娜仁就欢欢喜喜地抓了壮丁,完全没有压迫未成年劳动力的愧疚自觉。
皎皎在这些事情上表现得就比娜仁认真许多了,从年赏到宫内装点布置、各处物品储备,一一仔细过问,又在太皇太后那里取经,竭力想要做得更为稳妥。
太皇太后评论她是“歹竹出好笋”,还意味悠长地看了娜仁一眼。
见娜仁坐在那里捧着奶茶吃点心,心中有些无奈,揉揉皎皎的头发,叹道:“你额娘这辈子啊,注定是享福的命,半点心都操不得。你汗阿玛好容易念叨得她接了这摊子,你又出来给她打理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