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和那群女人打交道算好处?还是算了吧,我怕我气头上来掀桌子。”娜仁慢条斯理地打开另一本账册,瞥了两眼,拧拧眉,“京郊前交上来的帐不对,叫赵总管过来一趟。”
琼枝应诺退去。
见娜仁自开始忙碌,福宽抓了两把香饵扔进香炉里,这香气不像是寻常香料的馨香,凌冽清新,能叫人精神振奋,其中又有些中草药的味道,不过并不难问。
她又为娜仁换了新茶,提醒道:“皇上要过来用晚膳,小厨房已经预备下了,再过一时,也到了晚膳时分了。”
娜仁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又道:“不必着急,皇上未必准点过来,膳食先不要端上来,温着吧”。
这些日子宫里上上下下都是连轴转的忙,便是身上没什么差事的娘娘、太妃们,也在太后的带领下日夜诵经祈福,太后近来身上不大好,日日施针用药,却也撑起来主持这一局。
康熙果然来得迟了,一进来便急匆匆地道:“钦天监官员回话多耽误了一会,阿姐饿了吧?皎皎呢?”
“约了皎娴探望皎定去了,才刚打发人回来说在翊坤宫用膳,不回来吃了。”娜仁头也没抬地道:“再等我一会,这一页的账要清了。”
康熙在炕上坐定,宫人封了冰凉凉的梅子汤来,他痛饮了大半碗,方长舒了口气,娜仁随口和他道:“于命妇、贵眷间募集银两的事成了,佟贵妃今儿把小账送了过来,你瞧瞧。那些个夫人为了卖个好,还是出了大力的。前朝与南地如何?”
康熙翻了翻那本账,一笑:“不错,佟贵妃这件事做得还算干脆。南地进行得还算顺利,其勒莫格交游广阔,在那边很吃得开,那些盐商也还卖他的面子。前收到的信,或许再过一旬左右便可以回来了。朝中官员反应平平,多半是从夫人们头上出的,一家不拿两份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娜仁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是真怕一场时疫把内帑掏空了。佟贵妃的手腕确实不错,这回的事做得很漂亮,你回头可要赏赏她,免得叫人做一回白工。”
康熙笑眼看她:“若论知人善用,阿姐当属第一人。”
“我若真知人善用,这会就叫皎皎上了。”娜仁长叹一声,道:“不过是被逼急了罢了,我都忙成这样了,佟贵妃反而捞着清闲日子过,我可不容她。”
康熙默默一瞬,又道:“若论手段,佟贵妃是有的,不过心性……还少磨练。”
娜仁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轻哼道:“你不给人机会叫人家怎么磨练?便是仁孝皇后,当年初入宫中,不也是磕磕绊绊的?人都是历练出来的,叫我说,把御膳房甩出去,佟贵妃心里有了底,再忙都是乐意了的。”
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康熙心中一叹,没再多说这些,捧着梅子汤贴着那微凉的碗壁发了会呆,娜仁手边的事了了,一扬手命道:“传膳吧。”
“唉。”琼枝笑盈盈地答应着,一边亲自上来将炕桌上的账册等物归拢好收去,一边命人将膳食捧进来,又笑道:“茉莉说今儿个天热,预备了解暑的荷叶百合绿豆碧粳粥,蒸了八宝米饭,泡椒的藕片、凤爪两样;辣油调的猪肝、素蔬两样;梅汁菱角、泡绿花菜两样;椒油的银耳、芽菜两样;热的有瘦肉莲藕汤一道、肉沫豆腐一品。”
康熙听着,不由笑道:“从前只知道有个星璇是报菜名的,不成想她去了几年,琼枝你也报起菜名来了。”
琼枝轻笑着,一边帮着传递膳食,摆放碗筷。
娜仁只叫盛了一碗粥,就着小菜喝了两口,便问:“前头疫情现在如何了?”
康熙面带苦色,“无论是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是外头招来的名医,都没个行之有效的方子,治得四平八稳的,好的还不如染病的快。”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娜仁拧拧眉,复又舒展开来,安慰道:“京中的太医与外地的名医都是久经历练的,磋商磋商,没准哪日方子就出来了。”
康熙长舒了口气,叹道:“但愿吧。”
彼时的二人,都没想到那方子最后竟是从后宫里出来的。
乌雅氏献上了一份药方,只说是家中偶然得的,康熙叫太医看了,虽不是十分准的,但在那基础上调了几味药,用在患者身上很见效验,也算是有五六分了。
献上那方子的功劳自然是在乌雅家,佟贵妃咬紧牙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康熙御旨晋封乌雅氏为德嫔,又赐她娘家官爵,贤嫔暗地里感慨她家时运到了,乌雅氏揣着孩子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乌雅氏这一胎怀上的初期便很艰难,如今更是三天两头病一场,不知怎的,传出风声来说是居所的风水格局不合乌雅氏,康熙便召了钦天监的人来看,那人说的模棱两可的,康熙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问他宫中何处旺乌雅氏的命局。
最后不知怎的,竟得出一个永和宫的结果。
康熙面色沉沉地,盯着那新上任的钦天监副使看了半晌,直叫他毛骨悚然,额上不自觉地沁出冷汗,方缓缓道:“……也罢,你退下吧。”
晚间,娜仁又迎来了新的八卦好料。
康熙将这事与她说了,满脸疑惑地道:“阿姐你说她们什么苦大仇深的?永和宫是什么好地界吗?朕从前怎么没听说过呢?不都抢什么翊坤、承乾、景仁、永寿,没听说还有永和宫的啊!那和抢景阳宫有什么区别?”
“……至少景阳宫还被个皇后住过?”娜仁还真认真想了一回,才迟疑着道。
康熙摇摇头,深沉地道:“消息都传出去了,朕也不好不应着,毕竟才立下大功。不过宜嫔……她怀着龙胎不必说,后殿的小郭络罗氏毕竟是公主的生母,永和宫养着小公主,无缘由换宫,也不好说。钦天监那人口风咬得死,说乌雅氏命格奇特,只永和宫风水能保她顺遂,既然如此——朕就遂了他们的心也罢。宜嫔出身胜过乌雅氏,便迁去翊坤宫住,更为尊贵。”
“那副使——”娜仁试探着问,脸上写满好奇。康熙笑了笑,口吻平常:“当年太医院有个姓张的,他如何了,这副使就是如何。”
姓张的。
又是太医院。
娜仁仔细想了一会,才对上号——可不就是当年给佟贵妃做假脉案的那个?
后来听说是回家种地了。
娜仁不由给康熙竖了个大拇指,也不怕康熙不能理会其中意义,只夸道:“皇上大气啊!”
康熙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从字面上又挑不出错处来,只能呷了口参茶,目光幽幽地看了娜仁一眼。
娜仁对这类目光分毫不惧,笑眯眯地回望,倒叫康熙好生好笑。
后来康熙果如他所说的那般,将宜嫔迁去了翊坤宫,热热闹闹锣鼓喧天地迁了宫,宜嫔里子面子都有了,对德嫔翘了她的住所也就没有从前那般恨得牙痒痒了——康熙御旨赐她去翊坤宫住,便算是给了德嫔一个没脸了。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说来也简单得很,不过自此以后德嫔与宜嫔愈发针尖对麦芒起来,便不是娜仁所关心的了。
冬月将近,阿娆的产期也将近,娜仁恨不得搬去纯亲王府住去,心里是万般的不放心,待这小娃娃出生,她也是做姑奶奶的人了。
真算起来,其实康熙有了孩子,她便该做姑奶奶了,不过如今皎皎还唤她额娘呢,这里头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宫里早有太医被安排去纯亲王府等待阿娆临盆,因隆禧去了,只留下她一个,太皇太后对那边的事也上心两分,内务府总管在时随便问了一嘴,内务府便上赶着挑了稳婆送去。
又有娜仁这个主理宫务的人关心,纯亲王府即便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丁,阿娆生产的事也很快预备完备了。
如此,在众人期盼与隐隐的惧怕中,阿娆的产期一日日近了。
期盼——盼能见到隆禧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