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妃攥紧手中的帕子,忙问:“这香料是与德妃早产有关吗?”
唐别卿道:“这香料中含有仅在天山存活的雪寒蝉,性极凉,可伤女子肌理,一旦入药入喉,则此女子此生不能有孕,如此入香,药效略减,再兼分量不足,一时半刻不会见效,乃是天长日久缓缓浸润的功夫。初此以外,这香中还有分量较轻的麝香,此物活血通经,不宜孕妇用,常做催产之用乃是微臣在殿内唯一查出对德妃娘娘胎脉有碍之物。另——”
听了他前一句,佟贵妃已经三魂失了七魄了,此时忙道:“另什么,你快说!”
“若单是这些分量的麝香,并不足以妨碍德妃娘娘的胎。”唐别卿答得干脆利落,佟贵妃便松了口气,继续追问:“那你说,这香料究竟如何?本宫的身子——”
唐别卿仍是不紧不慢的,“此香中,雪寒蝉与麝香药性相冲,彼此消磨,更是极缓慢的功夫,磨的便是天长日久的损耗,若如娘娘所言,已断用一年余,娘娘素日常服用温补之药,该是有所好转。这水滴石穿的手段,等闲太医诊脉是诊不出来,只会觉得是娘娘先天体质的缘故。”
佟贵妃沉着脸拍了拍炕桌,啪的一声登时手心通红,她却顾不上疼,冷冷道:“好!好精妙的手段,也拿来算计我了!”
芳儿在旁惊呼一声:“可不是……前几年一直在那上头就不好,近一年才微微有些好转,唐太医,我们娘娘——”
“这会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娜仁打断了她,虽然看热闹有意思,但这会还是德妃的胎更要紧些,“等回头,多召集几位太医为你看诊开方,既然能有所好转,那就是能够弥补的,你先不要慌乱。唐太医,我问你,断然便是这香料导致德妃早产吗?”
唐别卿摇了摇头,“臣不敢妄言。此香中麝香含量甚微。”
“只讲药效不讲药量,呵——”娜仁长叹一声,“这都什么乱事啊。”
唐别卿未语。
偏殿里,人声噪杂,德妃紧紧攥着身上的一层单被,咬着牙喊:“太医!本宫这胎,究竟又妨无妨?!”
“请德妃娘娘放心,微臣等定竭尽全力!”太医颤颤巍巍地扬声答话,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又道:“这就叫医女入内为娘娘施针,请娘娘配合。”
德妃面白如纸汗如雨下,与贴身宫女如意目光交错间见她不停向正殿的方向挤眉弄眼,便明了,只道:“传她进来!”
德妃早产也不知是怎样个结果,佟贵妃宫里的乱官司便暂且无人关心,后到的佛拉娜与贤妃见她面色阴沉得厉害,还以为她是怕自己担上责任,便宽慰道:“德妃这一胎本来便不稳,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也是有的,贵妃不要太过忧心了。”
“多谢。”佟贵妃强扯了扯嘴角,娜仁四下里看看,问:“钮祜禄贵妃与僖嫔怎么没来?”
旁人也罢,她们可都在东六宫住,真算起来,早该来了。
却无人回答她这个疑惑,未过一时,钮祜禄贵妃姗姗而来,一入正殿便先告罪:“是妾来迟了。本在玄穹宝殿诵经祈福,身边人不敢叨扰,出来了才知道这事。”
“这有什么,也不是什么罪过。”娜仁安抚她道:“平身,坐下吧。僖嫔迟迟未至,也不知你看到她没有。”
钮祜禄贵妃道:“倒是匆匆碰了一面,僖嫔面色不大好,许是遇了暑气,叫我替她告罪。”
“罢了,有什么告罪告罪的。”娜仁道:“不过德妃这一胎会早产着实是我没想到的,也不知几时能有个着落。”
偏殿里不断传出女子声嘶力竭的痛哭,贤妃柳眉微蹙,低声嘟囔:“都生过两个的人了,还不知道如何省力。皇上又不在这,哭给谁听呢。”
佛拉娜嗔怪地飞了她一眼,娜仁斜睨过去,示意她不要胡言。
贤妃于是噤声,只垂头默然喝茶。
宜妃来得倒是很快,足可见消息之灵通,一入宫门便左顾右盼,明显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娜仁不由在心中咂舌感慨德妃的人缘,不过也实属正常——宜妃姑且算在佟贵妃一系,从一开始就看德妃不顺眼,后来德妃佟贵妃反目,她们更是针尖对麦芒,二人宠眷相当,都有儿子,宜妃家世还要高于德妃,手腕虽比不上德妃,架不住有第二个脑袋当外援,这些年也没被德妃踩下去;贤妃纯粹是看热闹的,与德妃偶尔有些小碰撞是常事,算不上结仇,但她仿佛与德妃八字相冲,对外人还能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对德妃就不大有耐心了。
娜仁私下里揣摩着,估计是因为德妃几次三番拿四阿哥做筏子难为佟贵妃。大阿哥幼年也曾未养在贤妃身边,贤妃牵肠挂肚,又由己及人,一开始怜悯德妃,后来也更看不惯德妃的所作所为。
倒是佛拉娜还算与德妃保持着过得去的交情,二人无事一处说说话,面上的情分尽了也就罢了。
故而这一屋子人里,竟然没几个真情实意担心德妃的。
佟贵妃兀自沉思自己究竟得罪了谁招来那狠手,娜仁心里暗搓搓嗑起瓜子盘算什么时候能吃到这瓜,又想到康熙前日来信约莫再有一旬左右便会至京,只怕届时,宫中又是好大一起风波。
殿内一时陷入了岑寂,划破寂静的是女子凄厉的一声喊叫:“皇上——臣妾尽力了!”
“啊!”兀自出神的娜仁被吓得一哆嗦,拍着桌子站起来,口中喝道:“何方——”宵小。
她迅速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拍桌子的手掌,问:“怎么了?”
众人便都向殿外看去,权当方才什么都没听到。
“娘娘,德妃娘娘生了!”宫女快步入内,也顾不上规矩,忙忙回道。
众人便纷纷松了口气,娜仁忙问:“德妃如何了?是阿哥还是公主?太医可看过了?”
她一迭声地问,那宫女支吾半晌也没答出来,急得直跺脚。
幸而稳婆很快抱着大红的襁褓低眉顺眼地入了正殿,先向众人请了跪安,然后道:“回诸位娘娘,德妃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三斤一两重,德妃娘娘一切安好。”
连一句母女平安都没说出来,可见这孩子不大好。
听了那体重,娜仁便提起心,又听出她话里的潜台词,眼睛往那襁褓中一扫,见孩子瘦瘦小小的,哭声微弱的若不细听便会被忽略掉。
她强沉了沉心,道:“叫太医进来。抱着公主下去吧。”
“是。”稳婆见她没有发难,便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赏钱什么的,如捡了条命一般脚底抹油似的快速退下了。
不过娜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苛待人,赏钱只按照宫中旧例赐下去,多的是没有的,却也足够叫人心满意足了。
这接生一场,孩子弱成这样,又是早产,本就不是什么喜事,能得赏钱便是万幸了。
若是母女俩哪一个有什么差池,只怕得的就不是什么赏钱,而是出宫前打的一顿板子与从此吃不上这碗饭了。
偏殿里,德妃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嫣紫将养心汤一勺勺喂给她,边趁人不注意,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佟贵妃正殿的香料有问题。”
德妃眸中精光一闪,声音低低的,只有她和嫣紫两个人能听见,“细查,我要知道来龙去脉。”
她一手不自觉地摸向小腹,不着痕迹地挑起了唇角。
“各位娘娘——”外头传来宫女请安声,嫣紫便知道是她们的人刻意提醒,忙将最后两口汤药喂给德妃,然后为她掖了掖薄被,方转身利落地磕了个头:“奴才给各位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