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便是在南苑中,其实也不大安静。
留恒与四阿哥是多年的兄弟情,如今四阿哥将要成婚,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也难免会有些紧张,又不能与旁人倾诉,只能和留恒说,如今留恒离了宫,便改为书信往来,极为频繁。
留痕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便只能找娜仁问主意。这也没什么,他板着小脸试探着请教的样子叫娜仁心都化了,主意给出了一堆,不敢有用没用,通通说给他听,又试图从他那里打探些八卦。
单是这个倒也没什么,只算是生活的小小调剂。真正叫娜仁揪心的是清梨的身子不大好,在宫中的时候不得而知,到了南苑见到人才知道。
娜仁登时大怒,又怪清梨身边人与南苑中人没传个信回去,众人自然战战兢兢,清梨却笑着按住了她,道:“你又急什么?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许是这些年的日子实在太清闲了,叫老天也看不过去,给我添点堵罢了。也看过大夫,都说没什么,吃药罢了。”
她说的时候是淡笑着的,看起来轻松极了。
娜仁却疑心她是因郁结在心的缘故,一时倒未说什么,只白了她一眼,心中却隐隐有了些打算。
从清梨屋里出来,与愿景并肩在廊下站着,娜仁低声道:“你看清梨,究竟是因何病的?”
“前月皎皎的信过来,她看过之后还欢喜着,夜里拉着我赏月喝酒,吹了些风,隔日便病了。若只是寻常寒症,倒也不至于拖这样久,是她自己心态问题。”愿景望着纯净淡蓝的天边,缓声道:“她记挂得太多、念着的太多,这些年看着是洒脱了,其实很多东西都压在她心头,从未放下过。”
娜仁神情微肃,拧着眉,心里有一个想法愈演愈烈,叫她忍不住抿抿唇,道:“你说我若是……”她说到一半,在愿景看过来的时候又猛地顿住,泄了口气,“罢了,我再思忖思忖吧。”
愿景深深看了她一眼,未语。
娜仁在南苑正经陪了清梨些日子,直到两位阿哥婚期将近,她方带着留恒回宫。
彼时已是寒冬,京中冷风呼啸着,康熙在永寿宫等她,殿内燃着炉火,暖洋洋的。她甫一入门,便有宫人为她解开斗篷递上热茶,康熙问:“怎么这回住了这样久?竟然不舍得回来了。”
“清梨病了,我放心不下,在那边留了些日子。”娜仁一面在炕上落座,嘱人端姜汤与留恒来,一面对康熙道。
正悠闲呷茶的康熙翻书的动作一顿,端着茶碗的手也猛地一颤,直直抬头看向娜仁,瞬息之后又恢复如常,故作平静地道:“多大的病症,将阿姐绊在南苑里许久不肯回来?”
“本来不过是小小风寒,谁承想拖拖拉拉地过了许久才好,我离开的时候还微有些咳嗽,大夫倒说没什么,但她总不见好,我便放心不下,故而回来的迟了些。”娜仁仿佛没见到康熙的异样,径自喝着茶暖了暖身子,然后拧着眉面带忧色地道。
康熙眉心微蹙,“南苑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朕怎么不知道?”他转头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也懵得紧,战战兢兢地,忙道:“奴才回头便申饬他们!这样大的事竟也不知回禀。”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康熙虽如此说着,但梁九功服侍他的时日久了,那里看不出他的口不对心,一时在心中替自己摸了把汗,暗道:从前倒是疏漏了,竟忘了过问南苑那主的事。
不过……皇贵妃怎得忽然提起那位主的事了?梁九功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娜仁,略微带着些疑惑,见娜仁淡定极了在那里喝茶,一副只是寻常闲话般的模样,又很摸不着头脑,只道是自个多想了,便垂下头不再多看,只反省自己做事还不够周全。
虽然当下表现得不在意,回了乾清宫后,康熙还是忍不住命梁九功询问一下南苑那边清梨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娜仁事后也得到了消息,彼时她正坐在永寿宫中暖阁炕上喝茶,闻言不过淡淡一应。
倒是一直安静坐在对面的留恒抬起头看向她,问:“您要做什么吗?”
他再某些方面倒是出奇的敏感,娜仁看他一眼,笑了,神情复杂地道:“或许吧,我只希望你清梨姨妈能好好的。”
这事不是一日之功,暂且不提。
只说当下,宫中第一要紧事先是三阿哥成婚,然后是四阿哥成婚,都赶在年前,好在迎娶皇子福晋自有例可循,内务府又早在预备着,宫中倒不算十分急迫,赶的是未来三福晋的娘家。
她们家不比乌拉那拉家是早就在预备的,康熙赐婚的旨意一下,婚期也跟着定下,眼见只有几个月的功夫,紧巴紧地预备嫁妆收尾,忙得不可开交。
佛拉娜是好性,自己忙起来也体恤董鄂家那边,时常命人送些赏赐过去,有给董鄂夫人的,有给董鄂氏的,给未来的三福晋做足了脸面,和永和宫那边两相比较,难免显得乌拉那拉家没有董鄂家受宫中待见了。
便是德妃心里不满意四福晋,又不快于自己被赶鸭子上架,佛拉娜一出手,她也免不得叫宫中掌事太监往乌拉那拉家府上去了两回,送了些诸如时新宫花、料子的赏赐。
虽不及佛拉娜赏的丰厚,也算给乌拉那拉氏做了一份脸。
康熙对此还算满意,或者说他也不大在意这两位未来的婆婆究竟待媳妇如何,面上过得去,不落了人的口舌便足矣了。
德妃与四阿哥间的芥蒂一直存在这一点他很清楚,他也没指望德妃很快便与四阿哥亲亲热热起来。
到底骨肉亲情摆在那里,如今四阿哥又出了佟氏的孝,不会再如往常一般地惹德妃的眼,德妃面子上的功夫也做得不错,他对这母子俩未来的关系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然并不会有人打击他这盲目的自信,即便是娜仁也只是略感无语了片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康熙的想法确实符合主流大众的思想。
但谁让德妃的想法就不能按照常人来推论呢?
这也是叫人无奈的。
三福晋入门的那日,倒赶上个极晴好的天,地上的皑皑积雪被天上皎洁的一轮明月照着,雪光与宫灯光辉交映着,拜了天地后,新娘入了洞房,酒宴开席。
南三所里还有得热闹,佛拉娜今日为人婆母,打扮得光彩照人不说,也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方才受了一圈的恭喜,又受了媳妇一拜,正眉开眼笑着。
到底念着太皇太后已然年迈,怕她今日在此劳累了,回头落了病症,倒是胤祉的不是。佛拉娜便先起身送太皇太后与太后,也情知娜仁不喜这样的应酬场面,免先给娜仁搭了台阶下,笑着说叫娜仁替她送太皇太后与太后回宫,请二位多担待。
话音刚落,娜仁便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太皇太后心觉好笑,斜了娜仁一眼,却很和蔼地点点头,对佛拉娜道:“你且不用送了,这正是你该欢喜的日子呢。你那媳妇瞧着,倒是个好的。”
“是,多谢太皇太后夸奖了。”佛拉娜听她夸赞,便是一喜,恭敬地送太皇太后与太后出了南三所,方转身回去参加宴席。
三福晋入门之后,上头婆母温和,下头夫婿善待,倒是很快在南三所中站稳脚跟,听闻与大福晋相处得也不错,日日同进同出,都是好性的人,又是初初相处,倒还没红过脸。
这妯娌两个的战略联盟尚未正式成型呢,四福晋也入了门。
难为钦天监在一个月里艰难地选出了两个适宜成婚的大吉之日,比之前几日成婚的三阿哥与三福晋那一对,这一对新人便显得稚嫩许多了。
四阿哥还是少年人模样,四福晋更是,踩上三寸高的花盆底也不过到德妃的肩,被喜娘嬷嬷搀扶着,从轻颤的手上看得出有些怯生生的,但行为举动却没有失礼,倒叫人高看一眼。
这小夫妻两个成婚便有意思了,在娜仁看来全然是凑在一次玩过家家呢。
四阿哥已有了德妃指来的李氏与宋氏两个房里人,但四福晋年岁尚幼,二人暂且还未圆房,这也是娜仁透过四阿哥身边的嬷嬷传过来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是很易出事端的,毕竟李氏和宋氏是已长成了的,见四福晋如此情况,难免助长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