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她兴许是还有些不大习惯在他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样子,于是赶紧把桌上的茶杯拿起来喝了一口,而后重新放回桌上,双手捧着杯子的边缘,隐隐有一些颤抖。
刘苇君见状,也不再追着她问,只是低头也开始喝起了自己手里的茶,端得平静无常,就好像两人真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凑在一起不为说话,只为坐下来喝这一口茶一般。
年晓泉低头沉默了一阵,许久之后,终于自我缓解过来,看着那头的刘苇君说了一声:“苇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刘苇君见状也打起哈哈来,满不在意地回答:“这算什么啊,就算没有我,白宴他总有一天也会跟你说的,只不过他现在心里还转不过这个弯儿,自己轴着呢。”
说完,她又仔细打看了一眼年晓泉此时的表情,见她没有表现出什么格外的反感,便又凑过去,若无其事地告诉她:“其实今天我过来,也是自作主张了的。我跟老郑在路上琢磨着,觉得你俩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到底不合适。所以今天来的时候,我就让老郑把白宴也喊过来了,他两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你要是不想见啊,咱们现在就可以走。”
年晓泉听见刘苇君的话,能够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思考一阵之后,到底还是叹一口气,点头答应下来:“不用,那就见见吧。”
刘苇君见年晓泉答应,一时心中高兴的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为了白宴的感情,可谓劳苦功高,挺起胸脯,恨不得就此给自己挂上锦旗了。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刘苇君自打有了女儿之后,眼看着也像是已经有了立地成佛的架势。
半个小时后,郑何延终于带着白宴过来。
他没敢告诉白宴今天过来的原因,看见自家老婆等在店外、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上去便勾着脑袋,轻声教育道:“听老杨说,你在人家年晓泉的同学会上闹腾起来,又是打人又是砸包的,特别威风啊。”
刘苇君听出自家丈夫的阴阳怪气,“哼”上一声,看他一眼,昂着脑袋,不以为意地回答:“我那叫闹腾啊?我那是给不懂事儿的人上一堂宝贵的社会法则课,让她提早认清自己。虱子多了虽然不咬人,但烦得慌呐。”
郑何延倒是知道自己老婆是个有准则的人,平时虽然跋扈了些,但也不至于像秦家老幺和沈家六狍子那样战斗力惊人。于是他咳嗽了一声,态度立马缓和了下来,捏了捏刘苇君软和的小手,被猛地一巴掌拍开,连忙蹭了蹭鼻子,掩饰下自己脸上的尴尬,开口发问:“那现在,咱们是陪着他进去,还是让他们两个人自个儿说话?”
刘苇君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回答:“你进去干什么?跟咱俩相亲时候似的,本来气氛就挺尴尬了,身边还带个破参谋?”
郑何延前不久刚刚升了官,此时正是春风得意时,听见刘苇君的话,便格外高风亮节的一拍自己的肚子,开口说到:“那不一样。这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其他人能跟我比么。”
刘苇君被他逗得一乐,她这会儿才出了月子没几个月,胸口有些湿濡,便知道是有了特殊情况,于是抓着郑何延的耳朵,转身就往后头的母婴洗手间里走。
白宴起初不知道郑何延把自己喊过来的意图,他这一段时间睡眠质量不大好,回到潭城后,光顾着处理之前积累的工作,晚上直接住在了公司里,早起晚睡,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一副即将仙去的气势。
此时他被郑何延推进了茶馆的雅间里,看见窗台边上低头喝茶的年晓泉,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跑,可等年晓泉抬起头来,远远地望向自己后,他的脚步一时又停在原地、挪不开了。
白宴这一段时间睡眠不好的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他每每只要清闲下来,脑子里就会无法克制地浮现出年晓泉的样子。小时候的,长大后的,开心的,不开心的,床上的,床下的,甚至是对着自己目露凶光的,都有,个个鲜活。
白宴就着这些画面,好像整个人也跟着重新活了一遍似的,只是那鲜活里头,还带了些疯狂的情/热,以及扎进血肉里的压抑躁动。
年晓泉听见门帘被人撩起的声音,抬头看过去,瞧见站在门口的白宴,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过去从未想过自己和白宴小时候会有交集,她也从来不觉得白宴曾经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是此时,当她远远望过去时,白宴的脸却一瞬间很是神奇的跟儿时那个娃娃一般精致的“小女孩”融合了起来。
他们那样不同,他们却又那样相似。
年晓泉于是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那头白宴略有局促的模样,轻声笑了笑,将身边的座椅往后拉开,告诉他道:“过来坐吧。”
白宴点头答好。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被家长教育的孩子,微微低垂着脑袋,迈步走过去,坐下之后也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消瘦的脸隐藏在半落的碎发间,高挺的鼻梁拦住窗边投进来的半寸阳光,在桌上划出一道细长的阴影,蔓延到年晓泉的茶杯边缘,好似一点一点勾住年晓泉扶着茶杯的小指,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年晓泉一时有些恍惚,悄悄将手从茶杯上收回来,从茶盘上重新拿了一个茶杯出来,将它倒上茶,轻轻推到白宴的面前,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你小时候长得太漂亮,我真以为你是个小姐姐。”
白宴望着年晓泉放在茶杯上细长柔软的手指,好似跟着她故作打趣的声音一样,在自己的心尖上挠了一挠,伸手去接,低声回答:“我妈那时候厌恶男性。保姆为了我好,就一直给我穿的女装。”
说完,他接过茶杯的手像是挨到了年晓泉的指尖,一瞬间触电一般地收回来,一股带着刺疼的麻从头顶落下,而后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再说话了。
一阵沉默之后,他侧过头去看年晓泉,发现她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脑袋,看不见眼里的情绪,只是牙齿轻轻咬住下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白宴于是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视线像是有了触觉和感知一般,跟着意识,在年晓泉的嘴唇上来会游离了一遍,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十分不合时宜,连忙闭上眼睛,喝了一口手里的茶,等放下之后,才开口问到:“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年晓泉听见白宴的话,终于从起初有些僵硬的气氛中缓和下来。她本能地抿了抿嘴唇,轻声回答:“当初进城的时候,我爸爸…年与时是准备带我妈妈看病,他那时候嘱咐我,如果跟外面的人说了自己的名字,妈妈就会被坏人抓走。”
年晓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少有的悲凉,特别是那一句“爸爸”,让她情绪上涌,既是陌生又是痛恨。她甚至有一瞬间,无比自私阴暗地想着,如果当年的年与时真的死了,那么她的人生,或许会变得平静惬意许多。
白宴坐在一旁,像是看出了年晓泉此时心情的复杂,一时沉默,许久之后,皱起了眉头:“很抱歉,让你在这样的情况下,认回那个男人。”
年晓泉像是觉得有一些意外,为了白宴的这一句道歉。
她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轻咳一声,侧过脸去,望着窗外的郑何延跟刘苇君,轻声说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跟他做一个DNA鉴定。”
她这话说完,白宴便摇起头来,回答:“不需要了。我已经帮你做过,你们的确是父女关系。”
年晓泉抬起头来,显然有些不解地问:“你从哪里得来我的东西去做检查的?”
白宴听见年晓泉的话,一时心中生出了些许慌乱。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告诉年晓泉,自己身边到底留存着多少她曾经使用过的东西。
当初去英国的时候,白宴一件衣服都没有带,只是将屋里年晓泉的东西全部亲自整理出来,放进巨大的箱子,一股脑带上了飞机。
他那几年将那个箱子里的东西视作自己仍旧活着的证据。无论是年晓泉用过的梳子,她擦过身体的浴巾,还是她自己做的书签,画画时用过的画板,甚至是剩下一半的口红,贴身还没来得及洗的内衣。
白宴将她曾经做的巧克力放进了冷冻器,舍不得吃,只有心烦意乱、无法忍受时,才会拿出来一小块,放在嘴里含上一含,等时间久了,过了保质期,巧克力上无法避免地生了霉菌,孙倩提议扔掉,却被白宴面色阴沉地阻止下来,他不仅没有将其扔掉,甚至还保存了整整四年。他像是一个疯子一般,享受着自己每次吃下它之后身体的各种排异反应,呕吐,胃酸,甚至高烧,在白宴看来,这就是年晓泉依然留在自己身体里的证明,他像是在这样的时候,明白了曾经年晓泉说过的那一句话,有些东西,因为曾经得到过极致的甜,所以以后的万物,便只能显得苦。
年晓泉见白宴不说话,一时没有再追问。她淡淡地望着茶杯的茶叶,一根一根漂浮着,心中有些一刻难得的安然宁静。
白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从起初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终于站起了身,缓慢地走到年晓泉面前,在她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单腿曲弯,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双手抓住她的裙角,放在手心里,轻轻一吻,整张脸低垂着,像是在努力克制些什么,而后抬起头来,望向年晓泉的眼睛,缓慢而平静地说到:“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年晓泉一声不吭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各种情绪一时间上涌,既是复杂,又是纯净。她复杂于他们曾经所有的纠葛,对错。却也惊讶于自己时隔经年,依然能够因为他一句话一个动作变成怀春的少女,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她对他的感情,或许从来都是不容易放下的。
年晓泉闭上眼,或许听懂了白宴这一句“对不起”和“谢谢”下面隐藏的意思,慢慢地抬起手来,一点一点地放在他的头上,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轻轻一拍,睁开眼笑了起来:“虽然小时候的事,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但我知道,能得知自己曾经救过的人还好好活着,我的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白宴望着眼前年晓泉不断开合的嘴唇,感觉她的发丝吹拂在自己的脸颊边上,他的手指抓住她轻薄的裙角,像是个渴望得到大人爱意的孩子,身体微微往前倾,像是想要被她包裹住,哑着嗓子问:“那…你能原谅我吗?”
年晓泉看着眼前白宴的模样,食指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摇着脑袋,柔声回答道:“我们之间,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你不需要得到我的承诺,我也不会给你一个什么样大度的交代,这对我们来说,其实都不公平。”
说完,她见白宴抓住自己裙角的手指往里收紧,整个人往后挪了挪,将指尖搭在他泛白的手背上,告诉他:“其实,在进入社会之后,我学到最大的一个道理,就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以‘对’和‘错’来定义的。我们与其时时刻刻揣测他人的想法,希望从别处得到所谓的救赎,不如努力往前看,珍惜眼前的人,你觉得呢。”
白宴因为她的话,原本眼中隐约泛起的光亮一瞬间重新暗淡下去,他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来,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是苍白的皮肤下有青色血管流动,深吸一口气,目无表情地望着地面,点头说到:“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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