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踩在白骨上,他的指尖将触碰到腐烂黏腻的血肉。
他将看到王座下最不堪的现实。
赫连诛的心仿佛被人拿着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耳边隐约还听得见锤子砸下去的回响。
赫连诛快步冲向天坑,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天坑又大又深,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深坑下什么都看不清楚,赫连诛在一众朝臣的大喊声中,义无反顾地随着阮久跳了进去。
一年的时间,坑里的尸首早已变成了白骨,摔在上边有些疼。
赫连诛身手矫健,扶着坑壁滑到底,然后迅速站起来,环顾四周。
他还算能看清楚周遭的环境,看见阮久所在的位置之后,便快步朝他走去。
白骨横在他的脚边,无数只只剩下骨头的手指,抓住他的衣摆、裤脚,还有鞋子。
被他杀死的人,在此刻,无比齐心地绊住他的手脚,阻止他走向天底下他唯一在意的人。
赫连诛不信鬼神,更不怕鬼神,不管不顾地踢开那些烦人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向阮久。
阮久是掉下来的,摔在坑底,浑身都疼,勉强扶着地上的东西坐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
他不知道细作该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这些事情。这些年来,更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细作。
他只是在每年年底那几天,苦恼一阵子,把自己代入细作,给梁帝写信而已。
平常时候,他就是阮家的小公子、鏖兀的大巫,还有赫连诛的王后。
现在是七月,距离上一次,他想起自己细作的身份,已经过去七个月了。
他早已经暂时忘记了这些事情。
偏偏这些白骨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猝不及防地告诉他。
他们是一样的。
原来是一样的。
阮久一直不愿意去想细作的身份被发现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能藏得很好,直到太子或者萧明渊即位。
萧明渊肯定不会为难他,太子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大概也不会。
可是英王……
英王派人把他带到这里来。
就是要告诉他,赫连诛知道了,赫连诛知道了,他知道所有的细作……
阮久迟钝的脑子终于钝钝地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见赫连诛朝他走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他退后的速度,赶不上赫连诛大步走向他的速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赫连诛抱住了。
阮久小小的一只,浑身都在颤抖。赫连诛想要按住他,拍拍他的背,让他不要这么害怕。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赫连诛一愣,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他伸手要抹掉阮久脸上的眼泪,却不想越抹越多。
早知如此,他派人杀这些人的时候,就应该嘱咐他们,把尸体好好埋起来的。
现在好了,被发现了。
“你别难过了,我知道你和他们都认得,关系很好。”赫连诛实在是怕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偏偏阮久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眼泪越流越多,越哭越凶。
他实在是慌了手脚:“我让人好好安葬他们,好不好?要不我……我本来也不想对他们动手的,但是他们是细作……”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阮久还是在哭,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赫连诛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
阮久也是,也是个细作。
赫连诛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阮久张了张口,嗓音沙哑,还带着哭腔:“对不起……”
“不是,我没有……”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我也是……”阮久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就算赫连诛可能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说不出口。
赫连诛那样喜欢他,把他当作天底下最信任的人。
可是他是细作。
要他亲手把赫连诛拉出孤家寡人的深渊,又亲手把他推回去。
阮久说不出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赫连诛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阮久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月亮都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