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边嗯嗯啊啊敷衍着老师,眼睛瞄到正在阳台的少年。说是单方面斗殴,男人是不信的,少年脸上有伤,最起码算互殴,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一边来。
少年在阳台吹冷风,嘴角泛青,颧骨还擦了一块红。听着男人在屋里一口一句对不起,少年有点恨,恨他不替自己说话,也恨他从来不知道替他自己说话。这样一恨,手里没管住,砸了一下阳台的玻璃,踹了一下脚下的花盆。
一盆精心养育的多肉被踢碎了。
还想再补一脚,把它踩死,可少年又刹住了。他捏着拳头,怕自己生气的样子吓着他,更怕自己无能狂怒的嘴脸像父亲。
不一会儿,少年平静地回客厅,男人已经挂了电话,右手握着一杆钢笔,帮他写检查。
“为什么打架?”男人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对于这个年龄的暴脾气,他不懂。自己18岁的时候不这样。
少年坐下了,摸了会儿手上的伤,很想赢,不知如何排解想向男人证明能力却失败了的燥乱。“第一名没了啊。”
男人写字的手一停。
“原本这个第一……”少年偷看他写字,“想送你。”
男人快速低下头,继续写,藏起一个年长男人被高中生告白的局促,可笔尖的乱抖出卖了他。“我又不要。”
“你不要,我也送。”少年趴在桌上,“你不要的,我都想送。”
男人红了耳廓,手底下飞快地写。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去厨房拿扫把把阳台收拾了,坐回来,把男人的椅子往自己这边明目张胆地拉近。
“你干什么啊?”男人觉得他幼稚,吸引人注意的动静太大又太直,让他连想藏的距离感都找不着。
“我考第二,能不能请你看半场电影?”少年突然问。
男人一出神,在检查上写了一个少年的名字。
9.
男人迅速将作文纸攥了,扔进旁边垃圾桶。
“答应了?”少年把手搭在男人的椅背上,不逼他,静静的,等一个肯定的答案。
男人握紧钢笔重新落笔,等400字格子写满一半才说:“看、看什么啊?”
少年这才收回胳膊,没约过人看电影,自己也不知道:“你想看什么?”
“我都行。”男人正了正肩,仿佛不为所动,仿佛天天有人约他看电影,“别太那个的就行。”
“那个是哪个?”少年问。
男人不说话,皱皱眉头,声音轻得发颤。“亲密戏太多了的,那种。”
少年很古怪地看过去,看男人正经的坐姿、标准的拿笔手势和两只规规矩矩并在一起的拖鞋,选了一部最近很火的爱情片。
回到家,少年把检查叠好放进钱包,当情书收好。夜里睡了个好觉,梦里有人唱歌。
第二天,脸上的伤更明显了,青的青,红的红。他和同桌谁也没手软,两个人一起脸上挂彩,只不过同桌是品德优等生,又有保送名额,学校偏心才把口头警告处分给了自己。
他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猛然发现,自己穿校服这几年没买过重要场合的穿着,基本全是运动装。
看电影穿这个,会不会很随意?
可穿太正式了,会不会很刻意?
最后,少年穿了一身随意的运动装,很刻意地喷上香水。到男人楼下,专门等到什么前调、中调都过去,等那个导购说的,成熟男人的后调散出来,才上楼。
怕男人看出脸上的伤口,少年在下巴上贴了一个创口贴。
门一敲,就开了。
男人站在门里,一件普通白T,一条水洗白的旧牛仔裤,一双中帮球鞋,细脚踝,白锁骨。他就说了一句你来了啊,然后便不说了,但也不往外走,迈不出这步。他是少年带进来的,租了房子养在这里,照顾少年直到高考。
可是没想过照顾还包括这种行动。
一旦迈出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会变,不再是爸爸的前男友和儿子。
“走吧。”还是男人先说的,这个男孩总是这样,往面前气势汹汹一站,闭着嘴,逼他来说。
“等等。”少年拦了他一下,今天没背书包,所有东西都鼓鼓囊囊装在裤兜里,掏出一个新的黑口罩,亲手给男人戴上了。
男人将门关上,随着一声咔嚓落锁,也像锁了自己逃回去的路。可是他的心有点冷了,被戴上口罩的瞬间整个身体颤,柔韧的心像被人捅了一刀。
为什么要戴口罩?男人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比少年大了许多。别人说,三年是一个代沟,他和少年之间,整整五个。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脸显年龄大了?男人狼狈地跟着他上出租,看向窗外,又觉得今天阳光真好。
电影院在商场顶层,男人跟着下了车,直接被带到一层的运动品牌店。他惊慌:“我不买衣服。”他是真的怕少年给他花大钱,像以前追过他的那些投资人、明星、大老板,他见过世面,大场面,鲜花游轮包场餐厅奢侈品,他不要,他怕了。
“不买衣服啊。”少年看都没看他,也没逛,拿了两顶棒球帽去结账。他自己戴一顶,给男人也戴上一顶,小心藏好男人的刘海,别把耳朵压住。
“好了。”整理完毕,少年把手收回去。男人不明所以,突然鼻梁骨酸得生疼。
10年了,满城的人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少年带他出来,还把他当作一个大明星,怕自己被粉丝认出来。
没有了,别傻了。1年不唱歌,新人就会顶上来,更别说10年。
“半场电影,我们看到一半就撤。”少年看了一眼时间,拉起男人的手腕朝电梯疯跑,“你想吃爆米花吗?”
男人好久没运动,被他拽得跑了一个趔趄,生疏地迈开步子跟上他,一瞬间,好像闻到了爆米花的甜。
“吃吧。”男人整整帽子笑了,他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