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以前每一年我都有给你包红包,但都等不到你回家过年,结果那些钱都让你爸拿去赌了。今年他没机会拿走了,你就收下吧。”也不知道曹双玉哪来的力气,硬把利是重新塞回胡军手里。
胡军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几句。
曹双玉好不容易听出来了,胡军说的是“多谢”。
“小金毛,过来帮忙。”雷伍唤他。
平日的圆桌不够坐那么多人,索性在院里再支起一张,雷伍坐在其中一张桌子旁边,翘着二郎腿,手里揸着铁锤,将一颗颗银杏坚硬的外壳敲开,剥出里头光滑的果仁,再用小刀切成两半。
许浩和朵朵两个娃娃跪坐在塑料凳上,在雷伍的指引下用牙签剔掉雪白芯尖。
傍晚夕阳西斜,钢盆中水面波光如鳞片,湖底沉着一瓣瓣鹅黄银杏。
胡军走到雷伍跟前剜他一眼:“我现在头上可没金毛了。”
——昨天去剪头发,他把长出一截的金发全剪掉了,现在就剩短短一茬黑发,看上去没那么像村口的杀马特少年了。
“要我做什么?”胡军在桌旁坐下。
“你砸壳,我切半,小孩们剔芯。”雷伍言简意赅。
许浩举起手请示任务:“叔,我想砸壳!”
朵朵也慢腾腾举起手,跟竖起的兔子耳朵似的。
“小家伙不能碰这些,锤子啊刀子啊,都不行的。”雷伍自然而然就说出口,当话音落地时,他才想起母亲当时也这么跟他说过。
童年的记忆就像放风筝,总以为它已经随风飘远或飞进厚云层里了,其实那根线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把线收一收,那风筝就能飞回来。
几人分工合作效率极高,没一会就把银杏处理完毕,雷伍把三个小鬼打发走,捧着钢盆颠颠地走去厨房领奖。
“白果都弄好了,接下来有什么要做?”他把钢盆放到流理台上,走到许飞燕身侧,低头,飞快偷了个吻。
“鹌鹑蛋剥一下,让五福小军帮忙摆凳子和碗筷。”许飞燕把另一个钢盆递给他,后仰身子看向院子,问:“欸,两位老太太去哪啦?”
刚才还看见罗萍和张莲的,这会两人都不见了。
“说是菜市场旁边那家花木店的水仙花开始降价了,两人说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哦,等会让我哥给她们打电话,差不多开饭啦。”
“好哦。”
菜市场的档口基本都收摊了,就剩卤味店的档口内还挂着最后两只卤鹅,市场外的花木店是最热闹的了,金桔树、发财树、蝴蝶兰、水仙花全都直接摆在店门口,不少街坊抓紧最后时间挑选着年花。
这几天天气转暖了,水仙花提前开放,淡淡花香扑鼻,罗萍蹲在地上挑好了一盆,回过头想问张莲选好了没有,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水仙花,好像想什么事情想到发怔。
“阿莲,你这是怎么了?”
她唤了两声张莲才有反应,大梦初醒般打了个颤:“没、没事,你看这花……这花长得真好看,我就要这一盆吧。”
罗萍看出张莲有心事,但没有追问。
付完钱,一人捧着一盆水仙花往汽修店方向走,罗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缓缓开口问:“姥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其实罗萍的普通话并不好,带有很浓的当地口音,那一年陪儿子去提亲的时候,罗萍与亲家的沟通几乎是鸡同鸭讲,直到这两年才好了一些。
或者应该说,即便她发音不标准,张莲也能听得懂了。
张莲深吸一口气,看了亲家母一眼,最终是摇摇头:“算了算了,没事。”
“你从我们旅游回来后就不大对劲,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是的话让阿龙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是不是,我身体现在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舒服……”
张莲喉咙发酸苦涩,自从那晚在女儿女婿卧室门口偷听到那段对话后,她的心脏又开始痛了。
这次好像是在心脏上绑了沉甸甸的石块,不停往下坠,攥得她发疼。
那晚她本来已经睡着,可许浩睡得不踏实,翻身一肘子把她撞醒了,她便干脆起来上个厕所。
结果隔着门板,她听见了女儿刻意压低的声音,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让张莲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王家小子……不对,那小王八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大半个月来她有好几次都想问问周青,到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小王八蛋是怎么欺负你的?!
可这种事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别说在他们那小县城,就算在城里,让人知道了,受害的姑娘要被三姑六婆戳脊梁骨戳好多年。
张莲一想到周青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就心疼得嗷嗷的,早知道那一年就不让那小王八蛋来家里吃饭了!应该活活饿死那白眼狼!
“亲家母,我问问你啊……当年你家丫头遭人欺负时,你有没有生气哦?”张莲没有说得明白,本想伸手指指自己耳朵,无奈双手都捧着青花瓷盆,空不出手。
罗萍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然生气啊,我那次气得脑门嗡嗡的,直接跑去飞燕婆家,想要讨个说法。”
张莲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我以为你信佛的不会生气呢……”
罗萍噗嗤一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大圣人,那可是我的亲生骨肉,谁欺负她就等于在我心肝上捅刀子。而且如果连我都不站在她那边,她得多难受啊?”
张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默念着:“对,那可是我女儿,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她声音含在喉咙里,罗萍听不清:“啊?谁欺负谁?”
张莲挤出个苦笑:“没事没事,咱们赶紧回去吧,他们等着我们开饭呢。”
大铁门上贴了红彤彤的福字贴,前屋收拾得干净,矮几上的水仙花亭亭玉立,连金鱼缸都涮洗得干净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