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内,良田百里,桑竹成荫。
源外溪水便是从源中涌出,桃花源带个源字,源内却只有十亩大小的深塘。刘裕半天眺望,找不到这深塘的水源,仿佛凭空倾下来这一泊之水,无源自流。
桃源之名,刘裕早有耳闻。
传说武陵郡曾有迷路渔夫,误入桃花源中。出源后,渔夫通报郡守,言说源里是脱尘出世的洞天世界,藏有仙方灵药,价值万金。武陵郡守只当有南渡流民,找了片湖边绝境,结坞自保;郡守领了兵,绕着洞庭湖搜山检海——最终一无所得,只能不了了之。
刘裕眼见,此地地势平坦,农夫临水而耕。水边竖着大大小小的木轮,二十丈开外,田间也有木轮竖立;两个木轮以铁索相连,铁索串着储水的木桶,借着水力冲击,流水源源不断地排进田里,循环往复。
在京口,刘裕也见过灌溉所用的“翻车”——车身和车轮斜放在水边,以龙骨为叶板,转动车轮,通过木槽将水流引出,取水一次有限。
蒲锦笑道:
“刘大哥,你发什么呆呢?”
田地里阡陌交错,时值初春,却不寒不暑,早早有五谷丰登,稻麦结穗,菽粟充盈。经过田边道旁,随处广植芝兰,有四时不落之葩,八节常青之草;刘裕怔立着又停了脚步,看着农夫劳作,下巴都掉在地面。
自从两汉以来,百姓们铁犁牛耕,已有数百年;因山川阻隔,交通不便,耕作之法也并未广泛传播,许多地方到了晋时,种地仍用木叉和人力。刘裕开了大眼,眼前农夫耕种的用具,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耕牛拖动的铁犁,形状大异于当世之物,更小更轻——此间农夫所用的铁犁,变直辕为曲辕;辕头的犁盘灵活转动,在田里随人心意而动,掉头转弯无碍。刘裕仔细观瞧,这种铁犁还附着机关,犁身有个木楔,犁底是耕田的铁铧:深耕时,农夫一推木楔,铁铧朝下扎,入土就深;浅耕时,提起木楔,铁铧向上抬,入土就浅。
刘裕见过许多种地的路数,笨一点的,需要两牛三人配合耕作;许多地方,却是两牛抬着犁杠,一人单手扶犁,另一只手拽牛缰绳,控制耕牛的前进。此地耕具精巧,夺天工之造化;一人一牛,深耕细作,效率数倍如常。
只见七八岁的孩童,脑袋上还扎着头发揪,摇动春鞭,轻拍着一头耕牛。这头耕牛挽的却不是犁,是个奇形怪状的小车。头发由白转黄的八十老翁,健步跟随车后,两手稳稳扶着小车;车头有中空的铁铲,随着耕牛前行,车铲开出一道道笔直的田沟,铲子漏着三个孔洞,孔洞里均匀落下粮食的种子。正在播种的田垄,横成行,竖成列;待种子萌芽,行距、株距疏密皆宜,通风、光照,雨露均沾。
翻耕过后的新田,往往第二年都会收成不佳。北人种麦,北朝是冻土冰原,播种后,土块板结,压抑种子生长;南人插稻,南朝是炎炎九夏,播种后,秧苗最怕干旱的土壤。这片田垄转眼间轻松洒好了谷种,刘裕又见到耕牛卸去小车,换上了大排铁齿;孩童站在铁齿上,将翻耕过后的土块碾碎——这法子,却能抗旱保墒,方便秧种扎根,易于保湿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