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千里澄澄,半丝夜云也无。沅江岸边,一叶竹筏,飘飘靠岸。
筏上之人,身长短短六尺三寸。一顶破烂斗笠罩了眉毛,鼻子下面也拿布帕捂得严实,仅露出如星的一对火眼。他左肩挑了只铁杵,铁杵两头绑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近了岸,右手拎着篙杆一撑,江水来不及绽开涟漪,人已经稳稳落在岸上。
大摇大摆走向江边的乡兵们,那人懒散吆喝道:
“玉如意,金叵罗;铜烛盘,铁蚕豆!冬衣马裤,针头线脑……”
县令笑道:
“原来是个货郎。我东安县真是物阜民丰之地,经济繁荣,商旅云集,贾人夜行不避。本官到任以来,致力于为广大乡绅整合田亩,充分利用本地充足廉价的农奴劳力——县中先富者不断拉拽后富者,百姓的钱袋子鼓起来了,脸上乐起来了,日子也美起来了!”
众兵鼓掌欢呼,纷纷表示了对县令大人的高度赞扬。
县尉手按官刀,刀头淋漓残血未干,细细打量那蒙着面的矮货郎。货郎肩头挑着的铁杵,长有三四尺:一端三棱带尖,绑着个红灿灿的小包裹;一头是棒槌样式,碗口粗细;铁杵中段摹刻了三张人脸,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县尉厉声道:
“哪里来的小厮?县令大人宽宏大量,不计较你刚才胡言乱语就罢了;现在上了岸,见官不知行礼?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铁杵两头挑的是什么东西,亮出来给老爷们过目!”
货郎耸耸鼻梁,长吸了口空气中的烤肉味:
“老爷,爷,爷爷,你们都是我亲爷——孙子我从南平郡城来,正要到你东安县里去;江水逆着流,篙杆撑的慢,可恨,孙子我来晚啦!从南平了结了一桩买卖,着急忙慌渡江出来,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爷爷,你们吃不下那么多人吧?分孙子两口肉啊,孙子我感恩戴德!”
文吏压低了县尉拔刀的手腕,低声向县令说道:
“这货郎若非疯子,便不是个善茬,莫非是江陵桓将军派下来的?今夜咱这事儿办的不可谓不麻利,杀心一动,乡兵突袭;天知地知,就只有二位大人和我知道……县尉大人,你跟江陵那边通气了?”
“刀笔小吏,搬弄是非,恨我不死?”县尉咬碎槽牙,急忙抽出官刀。瞥一眼县令,只见县令大人面目阴冷,县尉转瞬把屠刀又指向那货郎:
“你这小厮,疯言浪语!照着这口刀说话,你到底来东安干什么!”
“我自幼在这沅江两岸蹉跎啊!”货郎爽朗大笑:
“桓将军没打进沅江的时候,大晋那些王八官,天天欺负我;桓将军打下了南平郡,说是要诛灭暴乱、讨伐无道,换了一批你们这样的爷爷当官,你们还是欺负我。桓将军没造反时,他们吃我们的肉;桓将军造了反,你们还吃我们的肉。大人,你收刀吧,匹夫何惧一口刀?我诚心想请大家,贵贱同赴一口锅!”
县令拦开县尉的刀柄,温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