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拍了拍后面的地面,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看着篝火,神情放空:“是一个……人人都想努力活命的地方。”
宋晏储撑着下巴,听他讲。
萧淮:“西州位于大晏和鞑靼交界处,那里的百姓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鞑子的入侵。”他深吸一口气,似在回忆着什么:“百姓们也好,将士们也罢,无时无刻都在斗。”
“跟鞑子斗,跟西州恶劣的环境斗……还要,跟朝廷斗。”
宋晏储睫毛一颤,抬头看着他。
萧淮咧嘴笑了笑,眸中毫无感情:“殿下不信?”他不等宋晏储回答,自顾自地说道:“西州守军十万。朝廷每次下发军饷,说是有十万两白银,但回回能到手的,莫说十万,能有一半便是极为不错。剩下的一半被朝廷那些狗娘养的层层剥削,边关将士饿得只能跟鞑子抢着啃草根,剥树皮吃。”
萧淮冷笑道:“西州苦寒,一入冬便是经久不息的大雪,每年冬天都能死一大批弟兄。不是被鞑子杀死的,而是活活冻死的。弟兄们无衣无粮,隆冬大雪的时候只能穿着不知穿了几年、打了无数补丁、同单衣没什么区别的棉衣。就这样,朝廷上那些狗屁文官还弹劾我们穷兵黩武,手段不该如此血腥,该以理服人,以文化人。都是他娘的屁话!要不是弟兄们在边关严防死守,那些鞑子闯进了京,哪还有他们说风凉话的功夫?”
庙里一片寂静。
宋晏储沉默良久,久到萧淮抹了把脸,心里讥笑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却听宋晏储低低开口:“孤知道。”
萧淮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她,就将篝火的晃动间,宋晏储面色明暗变化,昏黄的火光在她脸上添上了一层暖意。她定定地看着萧淮,语气平和轻缓,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儿:“孤知道。”
萧淮紧绷的脸色微微松了松。
她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庙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庙里的火光却在轻快地跳着。面前的人在火光的映照下美得越发惊心。
萧淮喉咙干涩,半晌后,他才张了张嘴,艰涩道:“殿下可得记住自己的话。”
宋晏储挑花眼微抬,漆黑的眸子中昏黄的火光,满满的都是他。她道:“我记着。”
她说的是我。
许是火光作祟,此刻的宋晏储面上格外柔和。
萧淮心里直跳,好半天后,他才咧了咧嘴,慢慢笑了出来。
他往宋晏储身边凑了凑,二人围坐在火堆旁,只感觉在这寒冷的秋夜也是一派温暖。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给空荡的庙里添了一丝热闹。外面马蹄声响,混着嘈杂的雨声,听得不甚清晰。
萧淮看向庙外。马蹄声越来越大,片刻后,数道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
正是陈玉和一众护卫姗姗来迟。
“殿下!”陈玉甫一下马,立刻朝着庙里奔去,神色间满是焦急:“殿下可有碍?”
宋晏储摇摇头,她宽慰道:“孤无事,莫要担心。”
陈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身后侍卫走了进来。
他收拾妥当之后,立刻站到宋晏储身旁,把萧淮挤到一旁,交代道:“奴才已经派人回东宫找人接应,殿下且先忍忍。那些刺客也都派人去查了,禁军那边也递了话,让他们严守城内,不得懈怠。”虽说禁军归皇帝负责,但太子遇刺乃是大事,便是不用去问皇帝的意思,禁军统领也知道该怎么办。
“孤晓得了,你做得很好。”宋晏储又问:“那些刺客身上,可有搜出什么东西?”
陈玉摇了摇头,面色难看:“那些都是专业的刺客,身上并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奴才让人留了一个活口送到了大理寺,但……估计是问不出来什么。”
宋晏储睫毛微敛,沉默了片刻,才出声道:“孤知道了。”
陈玉看着她浑身湿漉漉,却还将拿衣服穿在身上,眉头直皱:“奴才伺候殿下把外衣脱了吧,中衣或许能干得快一些。殿下身子不好,可不能这么捂下去。”
宋晏储揉了揉脑袋,一时之间也是觉得自己有点蠢。方才被萧淮的动作吓到,颇有些胆战心惊,就一直没想到把外衣脱了,捂着湿漉漉的衣服在这儿坐了半天,着实是冷。
萧淮被陈玉挤到一旁,看着一开始不愿意脱衣服的宋晏储现在干脆利落地把外袍脱掉,心里一时有些不爽。
他再不是人,还能兽性大发地在这儿动手不成?
因着宋晏储的衣服还算厚,里面的中衣倒也没到能滴出水的地步来,只是潮湿的难受,但好歹也比方才要好多了。
护卫们又在庙里转了一圈,连带着一些得不能再破的桌椅板凳,能拆的东西都拆了,把尽可能多的柴火送到了宋晏储面前。
火焰一刻不停,陈玉把宋晏储的外衣拧干了水,又大力地抖了抖,希望借这种地方法把衣服上多余的水分甩干,最后把衣服抻平整,拿到火堆前,站在宋晏储面前烤着。正好也算是为她挡住了外面的风。
那马儿被箭矢射中发了疯,连带着马车也不像样。此时又没什么干净的衣裳,回宫通知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宋晏储身体又向来不好,陈玉只能寄希望于火堆能快点把衣裳烤干。
陈玉在庙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停,萧淮在一旁看得兴味盎然。
这位东宫总管在平时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却不想那么危急关头竟也能上阵杀敌,身手也还不错。这么个人才,此时却干着老妈子的事,上上下下一派操心。萧淮又忍不住想起宋晏储刚回京时在大街上驾着马车的车夫,似乎也是一个练家子。
萧淮不由想,这位殿下到底是从哪找来的那么多宝贝?
萧淮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懒懒散散地看着只着了一身雪白中衣的宋晏储,目光从她洁白如玉的面颊划过,落到那纤瘦的腰肢时,不由顿了顿。
萧淮手指不由轻轻摩挲,方才扣着那截细腰的柔腻触感仿佛还在手心作祟。
这不是萧淮第一次碰她的腰了,可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男人,腰真的能细到这个程度?他一只手都能握住。
京城郎君大多讲究体态纤秾有度,饮食上面也是精细无比,时常可见翩翩郎君腰系玉带,身姿风流。可尽管如此,萧淮也没见过有谁的腰能同太子的那般细,一个不小心,仿佛就能捏断。
宋晏储自是不知萧淮在心里想些什么,她脱了外袍,围坐在火堆旁,潮湿的中衣温度也渐渐上来。
上面是不那么冷了,可靴子里也进了水,脚好像泡在冰水中,被冻得没有知觉。
宋晏储索性脱了鞋袜,把靴子放在火堆一旁烤着,双脚靠近火苗,取着暖。
虽仍旧是冷,可脚的温度一上来,整个人就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