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馆驿被一列禁军包围。
王侯使臣惊愕不已,纷纷询问何故。
小秦帝眉宇流露出一丝忧虑,“昨夜刺客夜闯太后寝宫,伤及肺腑,至今昏迷不醒。孤的暗卫与贼人交手,于肩臂处留下长约三寸的爪痕。孤派人追寻,兜兜转转,发现刺客潜入此间,只能出此下策,用最笨的方法将刺客搜寻出来。”
他的目光掠过了裙衫飘逸的长公主,她今日换下了厚重华贵的朝服,银丝翠色纱罗裁出袅娜如柳的身段,鲜丽的孔雀尾羽纷纷扬扬坠在脚踝,稍显吝啬地露出珠履。
如此轻松作态,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她受了伤。
第九卫可是用毒高手,他的指甲是藏了毒粉的。
“秦帝陛下莫不是想要当众验身?”
有人的脸色变了。
人都是有秘密的,何况他们来参加继太后的寿宴,没有一个人的动机是单纯的。连住半个多月,房子清理得再干净,也会有些蛛丝马脚。
况且,他们来的不仅是使臣,更有一国君王、太子与公主,要是随随便便被秦国人搜身,探出暗疾,那事儿就大了。
他们皇室中人有专人负责检查身体,从不会把这些重要的情报告知意图不轨的敌人。
倘若在自己的领地,他们根本不用犹豫,直接扔出一句,滚你犊子。
而现在,他们身在秦国腹地,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人心底暗骂,这秦君太不讲究了,说搜查就搜查,半点面子也不给他们,就不怕引起诸国公愤吗?
当然,他们也在秦宫安插了细作,昨夜就收到了消息,说继太后的春熙宫发生剧烈打斗。更让众人震惊的是,传说中的秦宫十二卫不仅出现了,还铩羽而归,那个刺客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孤岂不知晓,这实在难为各位。”小秦帝面容肃然,“只是母后寿宴一过,便遭了歹人暗算,如今重伤在床,身为人子,又怎能忍气吞声,视而不见呢?”
众人心道,你怕是恨不得借机发挥,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诸位若是不信,还请跟孤走一趟春熙宫,让你们的女医查验伤口,再偏上一寸,我母后……怕是要与我天人永隔了!”小秦帝悲痛欲绝,丹凤眼里氤氲了几分水雾,让在场的公主面露不忍。
一国之君失态到自称我,众人还能说出什么重话?没看见秦国言官在边上虎视眈眈吗?他们今日如果出现半分不得体,就会被视为对秦国的挑衅,落到百姓的嘴中,那就是轻视寡母,欺凌幼帝,这传出去,名声可就坏了。
而秦国日后要想打他们,就师出有名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小秦帝留下任何把柄!
各国正僵持中,姑射国的第一公主澹台明月轻声道,“本宫听闻,医仙元公子暂居秦城,不如派出人手,请他决断。一则,医仙大人非朝堂之人,超然独立,襟怀磊落,为我辈向往。二则,医仙大人善金丝悬脉,有无病症,一探便知。秦帝陛下,意下如何?”
众人瞅了瞅姑射公主,又瞅了瞅长公主身边面不改色的荒帝,想到早年姑射公主向荒帝自荐枕席不成,反而误嫁至今,他们瞬间脑补出一场移情别恋的爱恨大戏。
姑射公主说完之后,脸也微微烧了起来。
她这次是有任务在身,不管使出多少手段,也要得到元公子的真心。
元公子是姑射世家之后,却因掌权者的疏忽,权贵陷害他全家流放,如今沉冤得雪,医术超群的元公子却不愿意再回姑射,而是悬壶济世,行走天下。随着他白衣医仙的名气越来越大,姑射国隐隐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消除姑射国的负面影响,姑射皇室千方百计想求得对方的原谅。
姑射公主澹台明月因为一次相思病,病得几乎无药可救,她化作普通姑娘,本想守在大盛老死,谁知三年前恰巧遇上了下山的元公子。
对方白衣翩然,眉如青莲,是与荒帝完全不同的美男子,他为她切脉,为她抓药,妥帖安抚,澹台明月时好时坏的相思病终于痊愈,并且产生了浓烈的恨嫁心思。
她在最美的年华遇上了荒帝,为狠心郎君蹉跎了好几年,如今二十有六,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若不是越发华盛的美貌,差点沦为诸国口中的笑柄。
当父皇为元家之后忧心忡忡时,澹台明月含羞带怯揽下了这一份差事,遂有了方才那一番话。
“可。”
小秦帝颔首允诺。
于是众人返回馆驿大厅等候,并清扫出两间屋子,当隔离之用。谁也不想自己看病时候被别人瞧见,万一这医仙皱皱眉,抖抖腿,自己的身体隐私岂不是被别人看光了?
数盏茶之后,众人见着了气息略微紊乱的医仙大人,果然是一身白衣胜如谪仙,只是鬓发微乱,随从解释说一路骑马赶来。
众人拘谨见礼。
不拘谨不行,谁叫他们面前站着的不仅是一位起死人肉白骨的医家圣者,更是一位毒术高强的蛊仙,据说阑门有秘术,可令人百毒不侵,而他们只是血肉凡胎,一点点毒都能送他们归西去见佛祖,怎能不小心谨慎?
现场的气氛略微妙,医仙大人的视线首先凝在了小秦帝的身上,他们恍然记起,两人是同出一宗的师兄弟。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本是同门却生疏至此,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他们心里暗暗揣测。
“开始吧,我下午还有病人。”
大公子走向屏风,掠过女眷席位时,脚步放轻了一些。
澹台明月察觉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雀跃。
女眷席位上坐着的是王侯使臣的夫人与女儿,面容姣好,却不足以与她媲美。而唯一恍若神仙妃子的长公主,是个和离的妇人,更不能同她相提并论了。
按照小秦帝的安排,女眷在前,男性在后。
澹台明月莲步轻移,起身去了小屋子,做了第一个进去的人,大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反而是荒帝微微皱眉,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之流,竟然越过了大盛最尊贵的长公主。澹台明月也是进去之后才想明白,她越矩了,第一个应该是长公主才对。
“是故人,用不着如此生疏,阿鳞,把帘子拉开。”
元公子清冷若雪的声音传出来。
澹台明月狂喜不已,莫非他认出自己了?
她的后悔在见到元公子那欣喜激动的神色后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比吃蜜还甜。
元公子……对她也不是没有心思的。
元怀贞看清人之后,收敛唇边笑意,又恢复到冷淡的样子。
“认错人了,把帘子放下。”
澹台明月脑子空白了一阵。
童子任劳任怨,又拿出金线,绑在公主的手腕上。
澹台明月特意看了眼他身边虎头虎脑的小童子,十岁稚龄,天真活泼,暗自记下了这个未来需要讨好的对象。
“元公子,我……我怎么样?我最近总是神思恍惚,朦朦胧胧的,仿佛见着了一人,心口也微微疼起来,你说我怎么办?”
她眉眼脉脉含情,美不胜收。
元怀贞头也不抬,“多喝热水,少胡思乱想。”
澹台明月被噎得无话可说。
等公主出去后,又进来一人。
元怀贞这次没让童子拉开帘子,而是公事公办地牵丝悬脉。
此人中毒颇深,又是新伤,想必是刺杀太后的凶手。
元怀贞微微眯眼,考虑着要如何措辞,却见金线晃动,对方慢慢拢住线。
“大夫,本宫最近神思恍惚,心神不定,好像得了相思之病,该如何医治?”
元怀贞刚想回一句“多喝热水”,见着了帘外的熟悉容貌,硬生生拐成了——
“多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