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站在会议室门外,等了大约两刻钟时间,里面老爷子何等惊人的耳力和眼力,早就发现了锦绣的存在。
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还是任由里面的先生们继续对着下一个问题不断的讨论,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利用出来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的借口,见一见锦绣这个不争气的徒弟。
一见面对锦绣就是一脸的不耐烦。出口道:“我这里好着呢,不用你日日过来点卯。烦人的很,书院先生说你就跟那长不大,离不开母亲怀抱的小崽子似的,哪一日见不着我这个当师父的就心慌。
为师是真不信你不知道书院的这些传言,但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锦绣没法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口,他就是瞧着家里的长辈们一个个都上了年纪,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哪一天没见着哪个长辈,心里总是不得劲。
家里的元老爷元夫人还有几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姨娘,包括眼前的老爷子在内,一个个全都是他心头的责任,哪一个都离不开。
锦绣也不知道最近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日总要亲眼瞧一眼,心里才能踏实。
老爷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小小年纪,哪来这般多的悲春伤秋?嘴上说着嫌烦,其实心里还挺乐意,毕竟这里这么多人,也就他老头子徒弟才这般孝顺。别人家徒弟哪能吃到一口好吃的,日日都想着送给他一起品尝?
别看书院那些老家伙,包括魏老头儿,一个个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可酸着呢!
老爷子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锦绣这个孩子,想当初收绣为徒,只是看中锦绣在武学上的天赋,想要他继承自己门派的功法。
谁叫自己门派的功法特殊,没有一定天赋之人,很难入门,就是前头两个徒弟,说心里话,那天赋也是远远比不上这个小徒弟的。可是日复一日,慢慢相处下来,老爷子就想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一股脑儿都传给这个小徒弟。
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恨不得将自己这辈子所有人生经验全部灌输给这个徒弟,免得他走那些不必要的弯路。
对于锦绣这个徒弟,老爷子是打心眼儿里感到欢喜的,有时候徒弟给他的惊喜,比他所想象之中还要多,俩人在有些地方亦师亦友。能互相启发,互相促进,共同进步,这在老爷子收徒之前是万万想不到的。
老爷子对锦绣的好一度让隔壁的定王殿下酸涩不已,仿佛喝了一整缸的醋。
定王殿下曾经在锦绣耳边酸溜溜的说:“老爷子这辈子对皇室中人,甚至嫡系亲属,没有一个像锦绣这般上心的。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锦绣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呢。整个皇室宗亲里面,就没见老爷子对谁这么掏心掏肺过。”
即使是定王殿下,这个从小长在蜜罐子的皇子殿下也不由得有几分眼馋。
以前还不觉得老爷子待锦绣有何特殊之处。到了明安府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老爷子不需要克制自己,想对谁好就对谁好,那份儿对锦绣的偏爱就更加明显,更加让人羡慕嫉妒。
锦绣和老爷子都不否认这话,这年头来说,天地君亲师,对每个读书人来说同样重要,不分主次。
锦绣一手搀扶着老爷子,俩人走在书院内,两边是莎莎的树叶上,远远地传来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期间不是穿插几句武先生们在演武场上大声训斥教导学生的声音,声如洪钟,振聋发聩。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无端使人心里宁静了几分。
老爷子一辈子都是个硬气的人,现在吃的好,睡的香,身体倍儿棒,况且本身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内高手,走路根本不需要人搀扶,健步如飞,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但在这里,锦绣习惯性的伸手扶一扶,就像扶着家里身体不太好的元老爷和元夫人一样。而老爷子也什么都不说,任由了徒弟手把手握着他的胳膊手臂带着他下了台阶。
这是属于师徒二人独有的静谧时光。
被人扶着走路的经历,仔细回想,还要细数到老爷子小时候被人扶着学走路的时候,自从稍微大一点开始习武后,便再也没有了。
老爷子能吃的了世间最难吃的苦,也能享得了世间数一数二的福。可以爬冰卧雪,孤身一人穿过苍茫沙漠,为皇室完成千里追杀的任务。
也能出入奴仆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仅仅一块拇指大的熏衣服香料就价值千金,将排场摆的比当皇帝的侄子还大。
但要说被人扶着走路的经历,那是再也没有了。
年轻时也曾经受过伤,即便是受伤之后,老爷子也坚强的不让人看出自己的脆弱。他不会给敌人看出丝毫软弱的样子,给对手击败自己的机会。
时日一长,这个习惯自然而然的延续下来。
整个皇室就没有人不知道老爷子的性格,那是倔强到了极点,在外人面前不会露出丝毫的疲态,更不会允许他接受被人扶着走路的姿态出现在人前。
但一切到了锦绣这个小徒弟这里,所有的规矩都不再是规矩。只要他们师徒二人心里开心,什么都好说。
这已经是师徒二人的日常必备项目。
每日锦绣来将饭食交给管家,陪着老爷子在校园里安安静静的走一会儿,或闲话家常,或什么都不说,两人心下就觉十分满足。这样的状态,自从老爷子住在书院,忙得没空回家开始,到如今已经坚持了整整三个月。
那是哪一日不来这么一下子,师徒二人心里都觉得挺不是滋味。
两人站在高处,看着不远处操场上一群学生被武先生们折腾的叫苦连天,大汗淋漓。不管是平日里在农家干惯了苦活儿,累活儿,自认为非常能吃苦的乡下孩子。还是城内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到了书院武先生的手里一个个都被操练的乖巧又听话。
样子惨极了,丝毫没有哪一方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武先生们的要求的。
关于这点,锦绣一早就知道了,能不能吃苦,是不是吃过苦,和在武先生手底下能不能过的轻松自在,其实没有必然联系。因为种地和体育锻炼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这就跟让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庄稼把式去做同样需要吃苦耐劳的体育运动,他照样练不好是一个道理。
是这人不能吃苦吗?不,他非常能吃苦。但他为什么就是达不到先生的要求呢?这个答案是一目了然的。
两人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学生们在先生的教导下鬼哭狼嚎,痛哭不已的场景,不由露出了会心一笑。微风吹起两人的衣摆,衣摆在空中轻轻飘动,像极了两人愉悦的小心情。
老爷子突然问锦绣:“怎样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锦绣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
低笑一声,轻声回答:“效果显著。”
想了想,又补充道:“前日约了几位先生休沐日来家中做客,大家一起探讨学问,刚好徒弟手里有几本您老人家年轻时所著的经史子集。徒弟这话一放出去,书院里不知多少先生抢着和徒弟称兄道弟搭关系,这次还是沾了您的光了。”
老爷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这段时间以来,一开始锦绣确实是每日单纯来探望老爷子,并未和书院的先生们产生什么交集。
但按照老爷子的性子,若不是他自个儿心里有了其他想法,早就将锦绣这般浪费时间的行为果断叫停。
可老爷子对锦绣的行为只简单抱怨了几句,却并未说其他的话,锦绣便慢慢的琢磨明白了,老爷子这般放纵自己,甚至无意间稍作鼓励,是有其他意思在里面的。
果然多来了几次,和书院的先生们打了几个照面,更加清楚先生们对他的态度后,锦绣隐隐约约就明白了老爷子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