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所居的正院位于侯府中轴线上,各项材料尺寸都依朝廷规制而建,因此和吉安侯府也差不多,只是细节陈设上不同。
一般没有贵客临门或重要事情,正院正中的堂屋是不启用的,萧夫人日常起居理事,在堂屋东边连着的一个跨院里。一室锦绣铺陈,角落香炉轻吐烟气,萧夫人端坐在炕上,脸色本来沉着,待许融与萧信一前一后进去,她拿眼角一扫,脸色当即控制不住又黑了一层——
这一个两个,晃晃悠悠的,非但没有一点紧张犯错的样子,倒像从哪里冶游回来了似的?
萧夫人含怒不语,将手中茶盅重重放到炕桌上。
她拿架子不说话,许融有话说,将半途中买的那一包点心从白芙手里接过来,放到那个茶盅的旁边,福一福身笑道:“夫人,这是迎明斋的点心,京里出了名的老字号,用料上成又实在,做出来的糕饼香甜可口,他家的玫瑰饼、沙糕尤其是一绝——”
她滔滔不绝夸个没完,萧夫人很快听得不耐烦起来,而许融毫无自觉地继续拱火,话多而密,萧夫人硬是没找着打断的机会,直到她濒临发怒的前一刻,许融终于收了尾,“夫人,我才知道府里情形不好,不过不要紧,这包点心是我和二公子孝敬的,夫人可以放心享用。”
她的尾音里带着唏嘘同情,又加入了两分轻巧的优越感,整个人的感觉怎么说,浮动着浅薄的喜气,几乎快秀到萧夫人的脸上去。
萧夫人:“……”
她的怒意淡去了,涌上的是一股称得上匪夷所思的离奇感:“你说什么?什么情形不好?”
许融喜气洋洋地道:“夫人不要瞒着我了,我又不是外人,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吃上昨晚喜宴的剩菜了,还不算艰难吗?唉。”
她这口气叹得与表情截然相反,堪称幸灾乐祸得活灵活现,而从前因论起,她这反应居然完全圆得起来。
萧信望向她的侧脸。
她一直在笑,但他发现她笑得和路上不一样,眼睛始终没有弯起来,上扬的只有嘴角,露出皓白牙齿,唇齿间含着锐利,笑容里带的是锋刃。
萧夫人则被关键词“剩菜”戳中了神经,终于怒了:“这是哪里来的胡话?谁说的?是不是二郎?!”
她寻上了萧信,萧信收回目光,脸冷了下来,道:“我没说。”
许融愉快接话:“夫人,不是二公子,是厨房的姜嫂子。”
“今早我的丫头去厨房领早膳,姜嫂子给了她一盘隔夜炸焦的虾饼,我的丫头不懂事,和她吵了几句嘴,她就是这么说的。”
第25章蟾宫折桂
“把姜家的给我带来!”
萧夫人一声令下,才从此处出去不久的姜嫂子又被提溜回来了。
她是个精明强干的面相,高颧骨宽脸膛,周身整洁,挨着门边跪下:“奴婢见过夫人。”
萧夫人劈面就问她:“今早上北院的人去提饭,你都张嘴胡浸了什么?”
北院就是新房所在的小院,因为偏远及闲置多年,连个正经名号也没起,人提起来只按方位来叫一声。
“回禀太太——”
姜嫂子不由向着许融和萧信的方向瞄了一眼,她先前来时撞到过,但惊讶了一下就走了,哪知道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二公子就不去说他了,这位新娶进来的二奶奶也不过是落了架的凤凰,萧夫人喜欢不喜欢,做下人的再清楚不过了。
清楚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姜嫂子自如地推脱:“各房来领用饭食点心,奴婢都是依着厨房的惯例办事。偶然忙乱,办错了一两件也许是有的,但若说冒犯主子的话,奴婢发昏了也不敢。”
“你明明说了,我听得真真的!”新橙沉不住气地叫起来,有许融明白在前面做主,她也不怕,一五一十地将那些话都复述出来。
“——府里的主子们都这么吃,我们不愿意就是难伺候,是不是你说的?”新橙直问到姜嫂子脸上去。
她也有自己的压力,话是她回去传的,要是对证输了,一口大锅可就扣在她头上了。
姜嫂子愕然语塞。
她知道新妇八成就虾饼事件告了她一状,所以一开口已打了埋伏,即所谓“偶然办错一两件”云云,但没想到许融会直接绕过去,抓住她随口而出打发乃至嘲讽人的一句话,别出心裁做出这么一篇文章来!
“夫人,奴婢没、没——”
这一顿一迟疑,就晚了。
萧夫人不是耐烦跟下人扯皮的性子,当即吩咐:“革了姜家的差事,拖出去——”
她忽然心中一动,看向许融。
她回过味来了。
就不应该将人叫过来,不对这个质,可作为的余地才大。就是直接训斥许融胡说,她作为婆母也有这个底气。
许融微微一笑,看来萧夫人毕竟不是她便宜娘许夫人,没那么容易糊弄。
不过,也够了。
果然,萧夫人盯了她片刻以后,慢慢地仍是把话说完了:“打二十板子。”
做事不利落、令她损了颜面的,就是应该处置。
“太太,太太开恩哪,奴婢不是有心的——”
在凄厉叫声中,姜嫂子被拖走了。
萧夫人伸手去拿茶盅,目光回到许融身上。
确实有一点自作的小聪明,从前倒没看出来——
“太太。”
门外有丫头来报,大约因着姜嫂子的余音绕梁,丫头的语气也显得谨慎,“侯爷打发奴婢来说,今日时候晚了,侯爷有事要出门,新人敬茶不如就推到明日罢。”
萧夫人的手指顿在茶盅盖上:“有什么事?二郎成亲,侯爷这两天不是都往衙门里告了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