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习业南山
华州刺史府来信是一封征辟书,华州刺史崔可大——李义山的重表叔,征辟李义山为华州刺史掾属,掾属是辅助佐治的吏员,可由主官自辟。
华州(陕西渭南)前据西岳华山,后临泾水渭水,出了长安,向东便是华州,故华州有美称“天下第一州”。李义山四次进出长安,来回路过华州,对华州很是熟悉。
萧明文也劝他前往,他说,华州左控潼关,右阻蓝田,是关中军事门户,守天子之门,华州的主官因此十分关键,所以华州既是罢相之州,也是入相之郡,免去相位常会出任华州刺史,华州刺史往往也会入相,比如令狐壳士。崔公镇守华州前,兄与他同任给事中,崔公的批驳为朝廷内外所称赞,料想华州之后,必有大用。义山弟能到“天下第一州”任事,并辅佐崔公,属实机会难得。
李义山太原失业后,飘零了半年,再次得到职位,十分激动。他告别了母亲和弟弟,又向萧明文辞了行,不日便又踏上了长安道。
华州将近,李义山在华山之下一家破落客舍投宿,半夜被活活冻醒,他支开窗,却受了一脸风雪。李义山退到榻上,拥衾而眠,绷到鸡鸣,他背起箱笼,一跃而出,直向华州府奔去。道上空无一人,天上大雪如麻,李义山想,元和十二年,雪夜入蔡州,便是这般风雪吧。李义山埋头奔走,就像是雪夜行进的军士,他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天色渐渐明朗,风雪稍稍停歇,道上偶有人行,近十里长亭,有一车一马远冲风雪,奔李义山而来,驾车的是一位少年,他喊道,前方赶路人,可是表哥义山?
李义山见那少年十五六岁,身形玉树,面容堆雪,纱帽斜戴,便大声应道,正是李义山,可是表弟崔雍?
少年下马长揖说,崔雍见过表哥,父亲说表哥今日应到,特命小弟冒雪来迎,请表哥上车。
李义山谢过少年崔雍,俯身上了马车,崔雍高兴打马回府。
华州刺史崔可大、崔雍弟弟崔衮和阮姓诸侄已经在内衙堂前等候多时了,少年崔衮叫了声表哥、兄长,便帮着李义山提拿箱笼,李义山趋前拜见表叔崔可大,又与一排阮姓诸侄见礼。
崔可大请李义山前席就座,他问候了李义山,也问候了义山的母亲和弟弟,并向李义山赠送了一箱重礼,李义山三辞而不受。
崔可大劝解说,元和十二年到十四年(817—819年),令尊在越州从公,某在扬州作幕,彼此只隔一道江,便常借公务往来,往往未及散衙,便去金陵渡口饮酒,这般情节,令慈也是不知的。元和十四年夏,裴公(裴度)罢相,出任河东节度使,召某为参谋,某去太原任职,不能与令尊饮酒了,每月只有书信往来,之后河北三镇蠢动,某案牍劳形,书信渐稀了。长庆元年(821年),某寄了几封书信,都是有去无回,还以为是驿传丢失。直到年末,越州来了一件公文,说是令尊安逝于任所,已举家扶灵回乡,不必再来信了。令尊英年谢世,某毫无所知,也没能相助,至今也是心中有愧,义山实在不必推辞。
崔可大以先父之谊安慰,李义山只能勉强收了体恤,他再三谢过崔可大,说道,长庆二年(822年),处士叔也曾去扬州寻访表叔,得知表叔右迁太原,便乘船北上,不想被强邀到徐州,与徐州节度使王智兴一言不合,不得已先回了郑州。没能见到表叔,处士叔十分遗憾。小侄今日能依靠表叔门墙,又受表叔重礼,先父和处士叔在天之灵,一定是欢欣之至的。
当日,李义山稍事休息,想起崔可大对自己的赏识和恩遇,也如同令狐楚一般,内心无比地感激,便作了谢书一封,托崔雍交给崔可大,是为《上崔大夫状》,状文有句如下:
今早七弟远冲风雪,特迂(迂回)车马,伏蒙荣示(征辟书信),兼重有恤赉(抚恤赏赐),谨依命捧受讫。某才不足观,行无可取,徒以四丈(令狐楚),顷因(顷刻)中外(内外),最赐知怜(知遇怜悯)。极力提携,悉心指教,以得内夸(称赞)亲戚,外托(依靠)友朋……岂谓今又获依门墙(师门),备预宾客(门客),礼优前席,贶(赏赐)重承筐,欲推让而不能,顾负荷而何力?……粗期(略微期待)率励(督促激励),以报恩知。伏惟特赐鉴察(鉴别察看)。
崔可大读到书信,见李义山的骈文驾轻就熟,而且文风清新,用典无形,叙事确切,景象感人,立身有凌云之气,气韵有诗家之境,不由得大是振奋,他对崔雍说,你义山兄,在总角(儿童)之年,识者便赞他有才,今日读到文章,义山不只是有才,而是有八斗之才,你和衮儿要亲近义山,随他学习。
次日一早,崔可大在正衙接见李义山,问起李义山文章出处,李义山说,愚侄先由父亲启蒙识字,又得处士叔教授五经和古文;上山玉阳学道,诵了道教诸经,下山得(白)乐天公指点,不怯于作诗;更得令狐公半夜传书,学写了骈文,其后三试礼部,又随校书郎子直兄,学作了时务策;更兼经年为人抄书,所学甚是庞杂。愚侄转益多师,文出多孔,却也不知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