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从水中探出头来,双手揉着脸大口地喘息着。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甜腥的气息。他的身边陡然翻起浪花,是另一颗头颅探出水面,李嗣业依稀只能辨出他闪烁着幽光的独眼。
张小敬伸手抹了一把脸,呼哧呼哧地串着粗气,等他缓过来之后,才指着前方说道:“再往前走不远,就到坊外纵街的明渠中了。”
这是靖恭坊通往坊外的一段暗渠,几乎长安城的每一坊都有这样的排水设计,这段暗渠与公主府偏院下方的泉眼水潭相通,负责调节公主府大小池塘的水位。他们能从水中探出头,说明地势正在逐渐走高,距离坊墙外的明渠已经不远了。
两人跌跌撞撞走跑到出口,总算见到了些许光明,夜空中星辰如银沙点缀,初夏那略潮凉爽的气息传来。
他们疲惫地靠在明渠的石壁上,湿重的衣衫贴在身上让人直打寒颤。张小敬支撑着身体向前跋涉,口中断续说道:“沿着明渠往南走,看看情况再说,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城去。”
李嗣业想不了那么多,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的心态尚未脱离游历旁观的状态,唯一的累赘就是前身留下来的妹妹。嗯,暂时还算是累赘。
逃亡奔波只是另外一种历程,可惜连累了李枚儿,拥有一个罪人身份的哥哥,年幼的她怎能承受得了这样的罹难。
古代有这样一种连坐的刑罚,一人作死,全家遭殃,说不定金吾卫已经循着蛛丝马迹带人去抓李枚儿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趟着水调转方向,低沉地说道:“不行!我得去敦义坊把枚儿给找回来!”
“李嗣业,回来!”
张小敬抬手去抓住他的肩膀,沙哑着嗓子从喉咙里说道:“李枚儿不会有事的!现在要紧的是你我如何先逃出去!”
李嗣业以为张小敬只是宽慰自己,把浸湿的幞头从头顶拽下来,攥在手中道:“不行,见不到她安全,我不能安心。”
他执拗地拔腿向前走去,即使是错误,那也是自己的主见。
“李嗣业!”
张小敬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将他推到了墙上。
“听我说,李枚儿不会有事,你要相信我!闻无忌是我在安西十年从军过命的兄弟!他就算瘸得直剩下一条腿,也能够保枚儿周全!”
“嗣业,我能够相信我的兄弟,你也要相信你的兄弟!”
李嗣业怔住了,他无从衡量与张小敬之间的关系深浅。只不过是这些天来无意间共同卷入妖人案的风波中,他们需要携起手来面对危机,搏回性命;他们需要相互依靠,共同出力,甚至有些时候双方不能语言交流,只能靠性格中的淳厚和彼此之间的信任,从未想过谁担的风险或罪过更大一些。
事已及此,他还需要去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吗?
张小敬是京兆人,他李嗣业前世后世也都是关中人,关中人最重承诺义气,对朋友兄弟更是如此。
他们的头顶上传来金吾卫巡街兵卒的列队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张小敬的手依然撑在李嗣业的胸口上,静谧中似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