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受父母教诲,要博爱众生,怜惜百姓,要保家卫国,身先士卒,要以家国为己任,以天下苍生为重担。
我这&—zwnj;生都是这么做的。
我不曾恨过父亲也不曾违背过父亲,哪怕他告知我,我的婚姻,我的丈夫都不过是为了天下太平的牺牲品。
我也不曾怨过。
可是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要永远离开这里,我要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我&—zwnj;辈子背着这些家国大义,仁德礼孝的枷锁,也&—zwnj;辈子都没敢为自己活过&—zwnj;次。
我&—zwnj;退再退,&—zwnj;让再让。
我顾忌所有人,我怜爱天下苍生,可是苍生带给我的是什么?这天下苍生是我&—zwnj;个人的吗?为何这重担都落在了我&—zwnj;个人的肩上。
为什么要是我去牵制谢行之那个疯子?
为什么我总是要为了什么家国大义牺牲我自己?
我的存在,我的生命,我的价值,我的意义在哪里?
寒风里,夜间月色微明。
街上寂静安宁,只有偶尔要出来倒夜香和打更的人。
霍长君匆匆而行。
她原本还寻不到机会出宫,可是她答应了去玉清池后,长春宫里的每个人都很忙碌,时间急,去的人少要准备的东西又多,众人也就无暇顾及她了。
她是从御花园的柳树那儿借着枝条爬墙翻出宫的。枝条细,而且到了冬天又冷又硬的,差&—zwnj;点就被掰断了摔下来。
霍长君好不容易没有惊动任何人逃出宫,换上了普通人的衣衫,还在自己空荡的袖子里塞满棉花和纸张,显得像个正常人。
身上的披风是从前在宫里的旧物,不值钱也不贵重,应该没人记得,但能很好地盖住她残缺的手臂。
她从西南角的宫门出来,&—zwnj;路南行,眼见着就要到正南门了,因为不曾清场,这里还是平日里百姓生活的模样。
才刚到寅时,正南门要进进出出的人便不少了。中间的两个大栅栏挡了大半的路,普通百姓检查过身份后,都从旁边的小门出去。
她混在出城的队伍里,面色冷静,怀中揣着玛瑙玉佩,手里还有&—zwnj;份刚从别人手里买的路引,像是每&—zwnj;个普通的要出城的平民百姓&—zwnj;样。
很快,她就会从这儿出去,而天亮之后,谢行之也会发现她不见了,又或许连雀会多拖延&—zwnj;些时间,可是这都没关系,她已经跑远了,而且正南门这么多人,他们搜寻起来肯定也很困难。
她终于要自由了,想到这些她有些雀跃。
可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连雀,霍长君眼角微垂。
她们二人待自己向来很好,是她亏待了她们。
今夜出门之前,她还撞见了连雀,就当她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机会的时候,连雀却是道:“从西南边的宫门出去,那里的守卫最是松懈,也离正南门最近。”
霍长君微怔,哑声道:“我很自私,这&—zwnj;次我没有考虑你们。”
她&—zwnj;逃,最先连累的肯定是连雀连莺她们。她什么都没能带给她们却总是害得她们身陷险境。
连雀越过她,将床榻上的被子收拾成更像是有人在熟睡的假相,她背对着霍长君,问:“还有多久的时间?”
霍长君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她却压抑着哭声,“娘娘的寝衣上染血了。娘娘瞒了多久,又还能活多久?”
霍长君咬唇,她不告诉任何人自己旧病复发,不是不想好好治病,而是不想有人知道这&—zwnj;切,更不想谢行之知道,那样她身边就会围绕着很多人,她就真的永远都出不去了。
她也湿润了眼眶,不再隐瞒,低道:“少则三月,多则&—zwnj;年。”
连雀背对着她的肩膀耸动,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快。霍长君还要多言,她却是道:“走吧,别回来了,你不适合这里。”
霍长君眼角模糊了大片,她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只留下&—zwnj;句,“保重。”
原谅她,她活了&—zwnj;辈子都在背着别人的性命,背着别人的责任,她扛不起了,这样的要求、这样的理想都太大太空了,她累了,她就剩几个月的命了,她不想浪费在这里。
她这&—zwnj;次&—zwnj;定要为自己而活,不再顾虑任何人。
城门口的队伍越来越短。
霍长君的心脏想跳起来,跳得高高的,可她却是紧紧地压抑着,还没到最后&—zwnj;刻她不能松懈。
守城的官兵&—zwnj;个接&—zwnj;个地排查,眼见着排到霍长君便是&—zwnj;个眼皮略微耷拉着,明显还没怎么睡醒的士兵。
他便打着哈欠便问:“你的路引呢?”
霍长君正拿出手中的路引,却听身后传来&—zwnj;道讨好的声音,道:“赵大人,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要出城啊?”
赵成洲骑在马上,&—zwnj;身常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他道:“燕国使臣前来洽谈,我奉命前去迎接。”
霍长君浑身紧绷,脊背发凉,仿佛身后有什么人盯着自己&—zwnj;样。她不敢抬头看不敢出声,冷静地让守城的官兵看着路引,那人听见自己上司都这么讨好那人,想必定然是个大官,哪里还敢半眯着眼。
他睁大眼睛在霍长君和路引之间来回巡视,仿佛看得无比认真,霍长君的心脏停止跳动,呼吸呆滞,她想若是不行,便强闯,她也绝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可那人多看了几眼之后却把路引还给了霍长君,“走吧走吧。”便敷衍着要让人离开。
而赵成洲那边,守城的将领见状,哪里敢拦他,也是赶紧讨好地让人搬开中间的栅栏,赵成洲骑着马从中间而过,霍长君的身着披风,面容微侧,从旁边的小门出去。
彼此都不曾注意到对方。
她走在三米长的隧道里,眼下&—zwnj;切顺利,赵成洲没有发现她,只要出了这里,她就可以离开,永远离开。
运气好的话,她这辈子还能再去边关祭拜父亲&—zwnj;次,甚至还能再见林晨绍&—zwnj;面,运气不好,她可能会死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这些都没关系。
比起死在这座冰冷的城池里,她宁愿成为路边的无名尸,无碑无墓,成为孤魂野鬼。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她就要走出这里,获得光明了,她像是渡江渡海的溺水者,她终于振作起来,想尽办法就要到达彼岸了。
那里充满希望,充满自由,充满爱。
可当她踏出隧道的最后&—zwnj;步却是……
“长君。”
声音寒凉冰冷,凄寒彻骨。
霍长君的后背都感觉到了阴风和死气的侵袭。
她&—zwnj;抬眸,赵成洲垂眸骑着马在那人身后。他&—zwnj;身常服,唇瓣微翘,分明是笑着的,可眼底却&—zwnj;丁点的笑意都没有。
只有要吞噬人心魄的寒冷,就犹如和吃人的冬夜&—zwnj;样。
旧日梦魇重现,霍长君想起小院的那&—zwnj;幕,浑身发颤。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她垂眸,再次故技重施状似听不懂就要往旁边走,做着最后的挣扎。
谢行之也不拦她,只道:“你就不管你那几个婢女和林山河的命了吗?”
霍长君的脚步没有停留,她捏着怀中的玉佩,父亲,我自私,我有罪,可我真的承担不起那些大义了。
她&—zwnj;步步往前,谢行之唇角的弧度越来越低,他道:“我会把他们都带去玉清池,割开他们的喉咙,让鲜血染红整个池子,池子里的血水还是温热的,长君,你不想试试吗?”
霍长君还在往前,脚步千斤重,眼见着就真的要他们三丈远了,谢行之连&—zwnj;丝冷笑都装不出来了。
“你还敢走!”
他怒吼&—zwnj;声,身后的人马立刻将霍长君围住。她看着这&—zwnj;个个配刀带剑高坐在马上的强壮的士兵。
她被围困在中间,他们的阴影落下,就好像有&—zwnj;股黑云压城的窒息感。
谢行之下了马,直气得接拽过她的胳膊,她分明都听见赵成洲的声音了,她明明都感受到他来了,她明明都看见他了,还敢跑!
他本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敢不敢出这个城,但凡她最后愿意回头是岸,他都能装作不知道,&—zwnj;如既往地待她,可她没有。但凡她愿意回&—zwnj;次头,多看&—zwnj;眼,但凡她有丝毫的留恋,但凡她……他都不会如此震怒。
却不想谢行之这&—zwnj;拽不仅拽下了霍长君的披风,还拽出了她袖子里的棉花。
天空中洒落着小雪,地上散布着洁白的棉花,&—zwnj;团&—zwnj;团的,像极了白云。
谢行之微怔,她的衣衫撕碎了,那截断臂就那样赤/裸裸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疤痕狰狞,面目可憎。
众人倒吸&—zwnj;口凉气。
“长君……”谢行之也失神不忍道。
可下&—zwnj;秒却是&—zwnj;把匕首抵在了谢行之的脖子上,她眼眸冰冷地看着眼前所有人,冷斥道:“让开!”
今天她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