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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厂长,余厂长……”马冬云叫了好几声,目光好奇地看着余思雅。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余思雅上班时间走神,“你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余思雅抬起头:“哦,你叫我啊,刚才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什么事?”

马冬云赶紧又汇报了一遍:“赵师傅他们使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法像你说的那样,将鸭绒缝进衣服里还不跑毛,鸭绒真的能做衣服吗?”

怎么不能,失败了,要么是技术不过关,要么是面料不行。

不过要让他们这些从未见过羽绒服的人制造羽绒服,也没个借鉴的经验,真是为难他们了。余思雅沉吟片刻后道:“那先让他们试试有没有什么办法或技术能够挑选绒毛,清洗消杀烘干绒毛,如果能在其中某一项做到突破,一样有奖金。羽绒服的事先别急,过一阵子我要去省城一趟,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弄两件回来给他们参考。”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马冬云点头:“那我去找赵师傅他们了。”

余思雅无力地挥了挥手,按住额头揉了揉,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昨晚因为沈跃临走时的那番话,她失眠了,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摊煎饼一样,熬到下半夜才睡着,以至于都错过了沈跃走的时间。

等她起床,沈跃已经跟朱国明一起走了,听沈建东说,两人是早上五点多就出发的,临走时,沈跃留了封信给她。

她当时都还记得沈建东那种促狭的,酸溜溜的眼神。

因为赶着去上班,余思雅一直没打开,现在工作告一段落了,她伸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信封,犹豫片刻,打开取出了信纸。白白的纸上,只有一行地址和邮编,最后下方的落款是“沈跃”两个字,再无其他。

这是变相催促她去探亲?他可真是孜孜不倦。

余思雅捏着信纸,久久没回神,昨晚沈跃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回答。不是她不愿意回答,而是没法给他答案,她可不是个单纯的女学生,有漫长的寒暑假,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现在养殖场处于高速发展阶段,离不开她,她放假可能比平时还忙,即便答应了也未必能做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余思雅僵了,手指不自在地攥紧了信纸。她竟然在郑重地考虑这个事!

“小余同志,打扰了!”冯主席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去,打断了余思雅的思考。

她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塞回了信封,放到抽屉里,然后起身笑着迎了上去:“冯主席,你来得可真早,你这效率可真够快的。”

冯主席拿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地从县里过来,先打量了一番余思雅的办公室,有些感叹:“哎,真怀念咱们红云公社啊。走在路上,我都能感觉到跟其他公社那种不同的气氛,怎么说呢,哎呀,反正就是跟其他公社不大一样,我也说不出那个味道。”

余思雅笑着补充:“活力,对吧?”

“对,活力,你这个词用得好,咱们公社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充满了活力,非常精神,走在路上都带劲儿。”冯主席高兴地说。

余思雅笑容满面地招呼他坐下,然后亲自给他倒了水,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才回到办公桌前,说起工作:“冯主席,有多少公社愿意建养殖场,已经统计出来了吗?”

冯主席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余思雅:“差不多统计出来了,总共有41个公社想建养殖场,还有几个在观望。这是这41个公社的名字,昨天时间短,我也就跟他们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协议,具体的我想去走访一趟,实地考察一番,你觉得怎么样?”

“冯主席你这个提议好,确实应该去考察考察,同时看看他们的选址,养殖场最好建在道路相对便捷的地方,不然车子不好送货收鸭子,后续很麻烦,浪费时间还耽误事。”这是个大事,光冯主席一个人去考察,余思雅还不大放心,思考了两分钟,余思雅说,“冯主席,我跟你一起去吧。”

冯主席以前主要是搞政治的,清河鸭养殖场虽然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但他顶多也就帮忙穿针引线,并没有参与到养殖场的具体经营上面。说实话,真让他来搞经济,他心里还挺没底的,如果余思雅愿意跟他一起,这自然是好事。

“只是临近年关了,养殖场挺忙吧,你能抽得出时间来吗?”

余思雅含笑说:“没事,养殖场今年不愁销售,厂子里又有李主任坐镇,一切按往年的经验走就是,不用担心。不过我过几天要去省城一趟,咱们去考察各公社的进程得加快,这样吧,我向王书记借一下公社的拖拉机,养殖场出油钱,送咱们去。”

门市部那边她也只是开业去过一趟,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去看看,临近年关,怎么说也要去看看,还有羽绒服的事,也得去省城想想办法,争取在年前能够弄出点章程,哪怕今年赶不上冬天的羽绒服旺季了,明年也有努力的方向。不然等过完年,她去了省城,哪有空天天来考察他们的进程。

见余思雅有安排,冯主席没有异议:“成,那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余思雅站起身,迅速地将本子和笔、水壶塞进包里:“现在就走,我跟李主任说一声,你稍微等我几分钟。”

说着,她利落地出了门,左拐去了小李的办公室。

冯主席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大半年的时间不见,这小余同志做事更麻利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了干劲儿。

跟厂子里交代了一番工作安排,余思雅便骑上自行车跟冯主席去了公社。

到了公社,他们发现公社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都是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以四五十岁居多,最年轻的都有三十来岁。这些人穿得不大好,神情带着一丝恐慌。

“他们这是干嘛呢?”冯主席眯起眼打量了一番,“那不是你们娘家村子里的余大明吗?”

他说的这个人,余思雅不认识,原主记忆里也没印象。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上千号人,认不全也是正常。

冯主席看余思雅的表情就知道她没认出对方,遂解释道:“以前公社里唱大戏的,那嗓子可好了,听说旧社会的时候去戏班子做过学徒,每年冬天小孩子可喜欢了,只是后来……”

剩下的他没说,余思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破四旧的时候,唱戏的也受到了波及,难怪这些人个个瘦的皮包骨,眼神带着恐惧。

“这样啊,那我知道王书记把他们叫来是干什么了。”余思雅跟冯主席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公社要安排人唱戏这个事。

听说这个安排,冯主席惊叹地看着余思雅:“你可真大胆的,连王书记也跟着你胡闹。”

虽然现在形势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很多事情到底是没盖棺定论,许多人基于自保的考量,还是不会去碰触相对敏感的地方。可红云公社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做,以前还担心他们俩不和,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小余同志跟谁都能搞好关系。

余思雅笑着说:“这怎么叫胡闹呢,王书记有他的判断,只要咱们的戏内容上没问题就行了。这点我相信王书记。”

“余厂长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可得好好做。”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书记大步过来,笑着跟冯书记打招呼,“冯主席,咱们又见面了。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让小张送你们。”

小张是公社的司机兼打杂,因为公社这辆拖拉机平时用得不多,他就做其他的,用车的时候领导再叫他。

余思雅笑着说:“好,那谢谢王书记了,我们赶时间,先走了,回聊。”

打完招呼,两人就去了公社的院子里,坐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慢慢驶出公社,小张问:“冯书记,余厂长,咱们第一站去哪里?”

冯主席纠正他:“小张啊,我现在不是书记了,你叫我老冯,冯主席都行。我们第一站去永兴公社。”

冯主席拿出本子看了一下路线图,又跟余思雅商量:“咱们就沿着永兴公社,武陵公社……这条路走,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争取能考察四个公社。”

余思雅看了下他的路线安排,比较合理,点了点头。

拖拉机的噪音比较大,这乡下的小路又不好走,车子碾过到处都是灰尘,呛得余思雅不住地打喷嚏,说了两句,两人没办法只能闭上嘴,抬起袖子捂住鼻子。

这糟心的泥土路,一到冬天,几个月不怎么下雨,路面干燥,尘土飞扬,车子开过,那简直是个灾难。

修路,必须得鼓动他们修路,不然以后车子多了,这路上的人得吃多少灰尘啊。

永兴公社作为考察的第一站,离红云公社自然不远,穿过了永胜公社就到了。因为没提前打招呼,为了找到干部,车子直接去了公社。

这会儿有辆车子,甭管什么车子都是稀罕物。听到拖拉机的声音,有人张望,看到冯书记和余思雅下车,马上回去喊公社的人。

没两分钟,永兴公社的书记就带着几个干部出来了:“冯主席,余厂长,你们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好去接你们。”

冯主席跟余思雅都不是那种讲排场的人,赶紧摆手:“不用了,肖书记,你们公社开会了吗?商量好建养殖场的地方了吗?是你们公社单独建,还是跟其他公社合伙?”

一上来,余思雅就抛出一系列问题。

搞得肖书记都懵了,他们实在有点不习惯余思雅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

“那个,余厂长,冯主席,走,去公社,尝尝咱们今年的秋茶,再好好商量。”

听到这话,余思雅就皱眉,看来肖书记脑子里恐怕一点规划都没有。

冯主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拧着眉:“肖书记,咱们一会儿还要去武陵公社,就不进去坐了,你带咱们去实地看看吧。”

“这……”肖书记有点为难,昨天回来通知公社的干部后,今天上午,大家就对养殖场建在哪儿产生了争议。他们公社离红云公社并不远,红云公社这两三年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养殖场,所以各大队都希望将养殖场建在自己的大队,争论不休,现在还没定论。

地方都没定下来,他怎么带冯主席和余厂长去看。

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余思雅不管他们公社内部是怎么讨论的,她只讲几个重点:“肖书记,我不了解你们公社的布局,就不多说了。不过咱们建养殖场也走了一些弯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借鉴的经验,养殖场饲养的是鸭子,对水的需求比较大,最好建在河边、水库边,离水比较近的地方。此外,以后运输饲料,鸭苗,大鸭,都需要车子进进出出,养殖场最好建在交通便利的位置。不然以后就得你们自己安排人上下卸货了,长年累月下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肖书记听了后若有所思:“余厂长讲得很有道理,大家进去看看地图,我给你们指两个地方,你们看行不行?”

于是大家跟着进了公社。

肖书记不改热情本色,又让人上茶。但余思雅和冯书记都没心思喝茶,任务紧,时间赶,他们没那么多功夫跟肖书记磨蹭,两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张公社地图上。

这似乎是自己绘制的,有点粗糙,不是制式,纸张颜色发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两人看了一下,辰山县地形条件不是很好,境内多起伏的浅丘,这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农业的发展。而永兴公社的条件比起全县,更差,有一条长达几千米的山脉穿过,占了全公社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导致该公社的耕地面积人均只有其他公社的一半多一点。

余思雅看了一会儿地图,指着两个地方:“这里,还有这里,肖书记,你考虑看看,这两个地方都比较平坦,旁边有河流经过。就是不知道交通条件怎么样。”

这地图上没绘制交通条件。其实也没什么可绘的,因为乡下都是泥土路,无外乎是看路宽不宽而已,条件好一些的再平整一下,没有大坑大石头这种拦路虎。

肖书记顺着余思雅的目光望去,笑道:“余厂长眼光就是好,这两个地方确实是咱们公社最适合建养殖场的地方。你们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余思雅本想答应,但被冯主席拦住了:“我们时间比较赶,就不用了。肖书记,你们尽早把地点定下来,然后确认好大致养多少只鸭子,我们统计好数据,余厂长这边也好将小鸭子孵化出来,咱们尽量在开春将养殖场开起来,早开就早赚钱。过几天,我再打电话问问你们公社打算养多少只鸭子。”

肖书记连连应声:“哦,哦,那好吧。这快中午了,冯主席和余厂长难得来一趟,吃过饭再走吧。”

余思雅掀开涨鼓鼓的包给他看:“谢谢肖书记,我们带了馒头,时间赶,下次吧。”

肖书记能说什么?

“余厂长真是准备充分,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欢迎两位同志下次来我们公社考察做客。”

客气话说完,余思雅和冯主席利落地上了拖拉机。

等车子开出永兴公社后,冯书记才对余思雅说:“不要掺和到他们公社内部的纷争里去。这老肖不厚道,自己不想得罪人,就拉咱们出来当挡箭牌。”

余思雅已经把条件例明了,肖书记脑子又不傻,不会知道哪处最合适建养殖场,却邀请他们去看看,想让他们帮忙定下地点。到时候他倒是可以当好人,将选址这件事全推到他们身上,各大队要是有怨气都冲着他们来了。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没关系,冯主席,两个公社相距十几里地,就算社员们不高兴,也不影响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