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辰做了个梦,梦到七岁那年发烧时候的事情。
因为当时断断续续地烧了将近有一星期,因此记忆格外深刻。
那阵子正好换季,加上突发流感,不少人都中了招。
尤其是小学里,基本上每个班都有人请病假。
陈铭辰发烧的前一天夜里正好降温,又下了半宿的小雨,他睡前没关窗户,第二天早上起床,就发现鼻子堵了。
下午放学回到家,他照惯例吃掉阿姨做好保温着的饭,休息半个小时,洗过澡,就开始坐在卧室床旁的书桌上写作业。
以往的作业一个小时就能写完,但今天写了很久,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甚至中途还磕在了书桌上一次。
小陈铭辰写完最后一本作业,放下笔捂上隐隐作痛的脑门,摸到一手烫。
他觉得他应该是发烧了。
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他慢慢地把所有书收拾进书包,拉上拉链将书包在桌子上放好后,转身出了卧室往客厅走。
家里有医药箱,他知道放在哪。
里面有一个多月前倪韶虹买来放在家里的儿童退烧颗粒。
小陈铭辰走到客厅的电视机前,蹲到电视机下的柜子前,拉开柜子翻找出医药箱。
医药箱里果然放着一盒儿童退烧颗粒。
他正打开盒子打算从里面拿出一包,脑海中忽然闪过今天班级里两个同学的对话。
“虽然打针很痛,但我还是很开心。”说话的是坐在小陈铭辰前座的女生,女生三天前做早操发烧晕倒,今天才回来学校继续上课。
“因为我妈妈给我买了我想要好久的洋娃娃,而且这两天都是妈妈陪着我睡觉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妈妈一起睡了,如果不是发烧太难受,好想一直发烧啊。”
女生的同桌小男生咳嗽了两声,涨红着一张脸回应:“我爸爸也是,我求了他一个月要他带我去海洋馆,他一直跟我说忙,这次我生病他不仅请了假陪我,还答应这周末就陪我去海洋馆!”
小陈铭辰慢慢坐到地板上,捏着一袋退烧颗粒抱住两条腿,保持了这个动作好半晌以后,他才抬起头,看了眼客厅里挂着的闹钟上的时间。
八点半。
这个时候,应该下班了吧?
他将手里的退烧颗粒捏胖又按扁,最终还是把退烧颗粒放回了盒子里,扶着身旁的柜子起了身。
沙发旁有家用电话,他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话听筒半晌,最后按了一串号码进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电话那边的环境有几分嘈杂,隔了一小会,女人的声音才响起:“小辰吗?这个时间怎么还没睡觉?”
小陈铭辰捏着电话听筒的手不断收紧,另一只手缠着电话线,转了好几圈,整个人又往沙发里陷进去几分,才喉咙发紧地开口:“妈妈,我好像……生病了。”
他说完,电话那头响起了点别的声音,似乎有谁在跟女人说话。
好一会过去,女人答应了两声,才回应这边:“小辰,你刚刚说什么妈妈没太听清楚,你是说你生病了吗?”
小陈铭辰的手指几乎全数缠进了电话线里,他闷着声音答应:“嗯,好像发烧了。”
他其实头很疼,鼻子堵得很难受。
但他怕电话那边的人听不清晰,于是说完后又咳了一声。
然而他刚咳完,他就又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在说话。
于是又隔了好一会,女人才回应他:“小辰,妈妈现在在很远的地方,赶不回去,你给你爸爸打电话看看好不好?妈妈还在家里放了退烧颗粒,如果爸爸也没有空,你可以先喝一包,要是还难受,再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找医生上咱们家去,这样好不好?”
沙发上小孩的脑袋垂了下来,他把卷着的电话线一点一点放开,眼眶慢慢变红,脑袋缓慢地摇了好几下,但最后还是忍着哽咽开口:“好,妈妈你不要太辛苦了。”
女人在电话那边关心了几句,电话里就响起有人匆忙喊她的声音,因此很快,电话里就传来了忙音。
忙音响起后好久,小陈铭辰都保持着拿听筒的姿势没动。
直到一滴眼泪滴到睡裤上,他慌忙地抹掉,才将听筒放回到了电话机上。
他靠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才重新拿起听筒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同样的许久没有人接,直到电话要自动挂断时,电话里才传来男人的声音:“小辰?这么晚找爸爸什么事吗?”
似乎是第一遍说了以后丧失了一大半的勇气,这一次小陈铭辰沉默了好久,直到男人询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才开口:“爸爸,我好像发烧了。”
电话那边很明显有其他人在说话,因此男人回应小陈铭辰明显有两分心不在焉:“发烧?很难受吗?量体温了吗?爸爸找人送你去医院?”
小陈铭辰的手又一次卷上了电话线:“爸爸可以来带我去医院吗?”
“爸爸现在在外地,就算赶飞机回去也要明天了。爸爸找上次送过你去上学的梁叔叔好不好?让他带你去医院?”
男人说完,见小陈铭辰没有马上回答,便很快又道:“爸爸这边还有点急事,暂时没办法跟你讲了,我帮你联系梁叔叔,等爸爸忙完,过两三天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小陈铭辰闻言,连忙道:“不用的。”
他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被眼泪浸泡得模糊了颜色:“妈妈说家里有退烧颗粒,喝了就可以好的。”
男人闻言也没有多想,直接道:“好,如果还有不舒服,再给爸爸打电话。”
小陈铭辰刚想答应,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他握着电话听筒,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很快就湿了大片的睡裤。
他不爱哭的,小陈铭辰想,一定是发烧了,头太痛,身上太难受,所以才哭的。
他放下电话听筒擦掉眼泪,在泪眼朦胧中起身拿回了刚才那包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退烧颗粒,走进厨房,掉着眼泪烧了一壶开水,冲开了退烧颗粒。
喝的时候被烫了一下,舌头烫得又痛又麻,眼泪仿佛有了正当的理由,一下子掉得更汹涌了起来。
喝完退烧颗粒,小陈铭辰晕乎乎地回到房间。
房间里很冷,冷得他直打颤。
床尾仓鼠屋里的小仓鼠已经没了动静,应该是睡了。
那我也睡吧,小陈铭辰想。
他躺上床,盖上被子,却还是觉得冷。
于是慢慢地缩成了一小团。
可还是冷,脑袋很烫,手和脚却好像怎么都捂不暖。
小陈铭辰缩在被子里,觉得退烧颗粒好像没有作用,因为越来越难受了。
太难受了,难受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出房间,去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了。
迷迷糊糊间他忽然想起来,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上幼儿园,爸爸妈妈答应他,只要他能拿满一张奖状的小红花,两个人就抽时间带他去游乐园玩。
一张奖状的小红花,别的小朋友一个学期都不一定拿得到,但是他拼了命的,用了半个学期的时间,就拿到了。
可最后游乐园还是没有去,因为爸爸妈妈,好像都忘了这件事情。
他又想起来六岁的时候,难得有一次爸爸有空接他放学。
他很开心,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他被一只趴在窗户上的小奶猫吸引了视线。
小奶猫巴掌大小,眼睛都睁不开,两只粉色的肉垫抵在窗户上,喵喵在叫。
特别可怜,孤零零一只。
当时他爸爸正好在打电话,因此两个人在宠物店门口站了一会。
离开前他爸爸似乎是见他在宠物店门口站得有点久,便问他:“看上宠物店里的什么了吗?”
小陈铭辰想了想,点点头带着几分希冀地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说:“有一只只有这么一点点大的小猫,可以养吗?”
当时他爸爸满口答应下来,小陈铭辰怀着期待等了一个星期,最后等来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仓鼠。
当仓鼠被递到面前时,他愣愣地看着那只仓鼠,听到他爸爸有些抱歉地说:“小辰对不起,爸爸忘记你要的是什么了,就记得你说巴掌大,这么点大,应该也只有仓鼠了吧?”
小陈铭辰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猫和仓鼠都会弄错呢?
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那是爸爸亲自给他买的礼物。
爸爸那么忙,亲自给他买来的礼物,是仓鼠还是小猫,都没关系的。
迷迷糊糊间他又想起两个多月前,他通过了市里最好的小学的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