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却心虚了,再一次道: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我也想不死人,几次去函陶谦,让其随我向东,但一直搪塞于我。我能如何?时不待我啊,你也是知北国变故的,公孙度那边肯定是撑不住了。我不趁机使青徐一体,到时候可不就是不忍见徐州惨了,而是我青州要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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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解释,荀彧当然知道,他也不否认,只是说来:
“明公非常人,自然行非常事。而行非常事当然要百无禁忌,不拘小节。但明公,荀彧且问一句,那就是那些莒县之民就当真必死吗?”
面对荀彧明亮且坦诚的目光,曹操终于松口了:
“那些莒县之民当然不该死,甚至如果我能对青州兵有更深的约束,他们也不会死。文若,你常言王者之师,仁义正道。我自然知道你这话没错,我也想这么做。但实际上呢?我做不到!”
说着曹操指着北面,稍沮气:
“我与北面相比谁强?我再自负也知道自己不当其一击,此前北面不过出关羽、丁盛两军,我青州就力不能支,更何况其主力?如今他们眼见着要全据北国,我曹操要是还只有青州,那下次就是你我面北为奴之日。”
“而作为一个弱者就要有一个弱者的自觉。泰山军可以讲仁义,行仁义,我却不行。我只能用尽手段,用尽心力去攫取,至于我身后名,如我败了,那自然是任人涂抹,但要是我成了,又自然有大儒为我装点。”
“所以,文若,这就是大争之世。力强者胜,羸弱者败。当刀兵交颈的时候,喊仁义道德就能不死吗?昔日宋襄公以仁义兴师,有泓水之败,为天下笑。难道我曹操还要步他的耻辱吗?”
荀彧是什么人,他并不因为曹操所说的而动摇,他只是认真问了一句,这一次他直呼其字:
“孟德,那你还记得我们昔日的志向和初衷吗?”
曹操深呼一口气,他看着漫野麦熟,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当然没有忘。我起兵是为了匡扶汉室,是为了扶危救难,是要聚集天下智力,为这天下再蹚出一条路来。”
“但……”
说着,曹操指着那漫野的麦田,动容道:
“但初衷和手段和结果又有什么必然。文若,你见那前面的那些麦田,他们皆是农家捡得的良种,如今也长得势高喜人。但谁在乎他们是用血肉浇筑还是用这沐水浇灌。有人在乎吗?当天下人吃到这些麦子的时候,他们会去问这是怎么来的吗?”
其实从这可以看出,曹操对于荀彧的态度非常敏感。这不是他不自信,也不是他为人焦躁,而是荀彧对于曹操太重要了。
荀彧于如今的青州不仅是为政之才,更是一面旗帜,在这面旗帜下,不断有兖豫的人才不远千里来投奔他。
也是因为荀彧的存在,使得曹操的人才储备几乎不弱于全有中原的袁绍。
从这,就可见荀彧对于曹操的重要性了。
所以,曹操不能也不接受荀彧对他的怀疑。
而对于曹操说的这些,荀彧只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自古成大事者,必承非议。论至德者,不和于俗。彧只是简单说一句,孟德便进退失据,为何?纠其本心,孟德你还是认为这事干的是错的。你过去受学的道德约束着你,指引着你。所以你才认为这是错的。”
曹操还要解释,就突然听到荀彧说出了让他惊愕下巴的话。
只听荀彧非常认真,甚至有一种布道感的对曹操道:
“孟德,现在你要抛弃掉这些,你既然为天下重,那个人的荣辱道德就和你无关,你已非常人。现在我一人不理解你,你解释,那千万人诽你、谤你、诟你,你难道也要去一个个解释吗?而当千夫所指的时候,你过去的道德不会让你畏惧吗?但孟德,我要告诉你,这些你统统都要忘掉。”
此时的荀彧指着西面,那是京都的位置,慨然:
“数年以来,天下残破,群雄并起,逐鹿问鼎。天子分两京,豪杰奔亡命,黔首失所居,社稷失所依。其间生灭者,何以千万计?而莒县之难死者不过三四万。千万性命与后者相比,谁轻谁重?此番论断当然惊世骇俗,但孟德,你负天下望,承社稷重,你就要这样想。”
曹操有点傻眼了,他万万想不到一直君子温润如玉的荀彧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他一时弄不清荀彧为何说出这番铁血之话。
而荀彧最后发喟叹:
“孟德,你我如不负昔日之愿,那就当扫荡侯,振八荒,合九州。何为之?强兵、用兵,砺兵。兵强,天下归心。兵弱,天下离心。至于仁义道德,孟德,咱们早就被诟望了。”
“所以,孟德你还在乎后人议你吗?”
曹操合掌,哈哈大笑,笑得再不能畅快了:
“苟能使天下熔兵戈,归太平,众人之非又何惧?”
悠悠之口,荡于沐水,铁与血的时代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