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带着邓瑛继续朝牢室走,“学田一案你不再改口供了吗?”
邓瑛点了点头,“不改了。”
“为什么要保司礼监。”
邓瑛道:“不是为了保司礼监,是为了保内阁,也为了陛下的名声。”
他说完顿了顿,“张大人,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如果我死了,东缉事厂就会回到司礼监的手中,若再有一次首辅案,便没有人能救阁老他们这些人了。张大人,能不能恳请你……”
“所以。”
张洛打断邓瑛,回头道:“你当年非要东厂厂督的这个位置,增制东厂厂卫,建厂狱,分刑审之权,就是为了保这些人?”
“是。”
“呵。”
张洛抬手指道:“白首辅弹劾你,白尚书为了撬开你的嘴,恨不得把你刑至体无完肤,你死到临头,还想在我这里给他们留一条后路,邓瑛,这世上没有人会这样做事!”
邓瑛笑了笑,“我算得上一个完整的人吗?”
张洛怔了怔。
邓瑛朝他走近了一步,“我有很多事是做不到的,只能看着他们做,如果他们都不能好好活着,那我活着还能有什么意义。”
张洛抬头道:“你这话也是在质问我吧。”
“我并不敢。”
张洛看着邓瑛没有再说话。
抬手命狱卒打开牢室的门,松开邓瑛让他自己走进去。
邓瑛走进牢室中,回头看向张洛抬起手,隔着牢门,朝他行了一个揖礼。
张洛沉默了须臾,亦退了一步,抬手回了全礼。
——
刑部议给邓瑛的罪很快定了下来,邓瑛被判斩刑,押在秋后处决。
杨伦虽然想将邓瑛接到刑部大牢,但贞宁帝并么有首肯。
入夏以后,贞宁帝的喉疾越发的严重,但凡遇到潮湿的阴雨天,便咳得一刻都停不下来。六宫的嫔妃轮番去侍疾,承乾宫里那两个不受宠的美人,也因此见了皇帝几面,也是因为见面生情,回来倒是都起了心,给贞宁帝做起贴身的衣物来。
杨婉跟在她们身边偷偷地学,陈美人问她,“有针工局伺候殿下,你费神做什么。”
杨婉替她二人剪灯,“这不被罚俸嘛,能节省些就要节省些,两位娘娘绣活这样好,奴婢也想学。”
陈美人念杨婉平时的好,倒也是倾囊相授,然而杨婉在这一方面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天赋。宋云轻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过来帮她改针。
“你这做的是什么呀。”
“衫子啊。”
宋云轻抖开手上的布料,“袖线都错了。”
杨婉忙挪灯过来,“哪里错了,你快教我改。”
宋云轻道:“你这是做给邓瑛的吧。”
“嗯。”
宋云轻摇头道:“又是灰的。”
杨婉拿过针线,放在灯下,“他喜欢穿灰的。”
宋云轻有些担忧地看着杨婉,“都判了斩刑了,你做这些,他还能穿上吗?”
杨婉没看她,只淡淡地说道:“你先教我改吧。”
宋云轻叹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在宫里,当他们是个伴儿就好了,不要把自身搭进去。你看看你现在……”
杨婉笑了笑,“我现在也没什么,你别磨叽了,快教我。”
宋云轻以为她是不想面对,也不愿再让她难过,抬手将灯挪到绣案上,“行,我教你把袖线定下来。”
整整一个夏天,杨婉一直在做那件衫子。
不说宋云轻了,连易琅也有些担心她的情绪。
他时常问杨婉,自己能不能替邓瑛向贞宁帝求情。杨婉听后却总是摇头。
易琅忍不住问她。“姨母,厂臣判了罪,你不难过吗?”
杨婉搂着易琅,把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有一点吧。”
易琅侧头看向杨婉,“姨母,我不想让厂臣死。”
“嗯。”
杨婉轻道:“姨母替厂臣谢谢殿下。”